第四章 避祸囹圄

末夏的上海子夜，静谧而闷热，幽暗的路灯下，一个瘦长的身影正蹒跚而行。李连福手握着酒瓶，仰头朝嘴里灌了一口，歪歪扭扭地继续朝前走着。“我……我他妈一定混出个人样儿来，周……周……周双镜算什么东西……我要做……做黄金荣……黄金荣……”忽然，他被横在路边的的石头绊了一下，“啪”的一声，面孔朝下倒在了地上。李连福拱起双臂，想把自己撑起，却觉得浑身发软，眼皮下垂，终于臂弯伸开，倒在街旁，醉死了过去……

清晨的街头被天边鱼肚色的晨光染白，脚步声，喧哗声，渐渐嘈杂了起来。早起的小贩摆开了摊头，炸起了油条，菜农推了小车横到路边……对路旁躺着的醉汉，人们似乎也习以为常。有个菜贩拉着车在李连福身旁停下，一看周围两旁已经有人摆起了摊位，于是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李连福的鼻息，又皱眉站起身，拉车继续朝前走去。他不敢占了活人的位置，李连福要是具尸体的话，对他来说也许更方便些。

李连福感觉自己的眼皮跳动，面前仿佛渐渐涌起了红色的光亮。他慢慢睁开眼睛，便感觉头痛欲裂，转眼一看，旁边的水沟里还横着个酒瓶。李连福晃了晃脑袋，单手撑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喝醉酒，夜卧街头的情形，他苦笑了一声，迈开脚步，朝前走去。来到一个卖早餐的小摊旁，闻到了一股豆浆的香味，李连福便在一旁拉了个长椅坐下，清了清嗓门，对在一旁忙碌的老板说道：“给我来碗甜豆浆，啊……再包团糍饭油条给我。”老板笑着应了一声，叫道：“马上就来。”李连福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伸手到怀中，想摸出怀表看看时间，哪里知道这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他愣了一下，想：“我的表怎么不见了？”又伸手到上衣口袋里一掏，里面什么都没有……李连福摇头苦笑，心中想道：“娘的，碰到贼骨头了。”这时候，热腾腾的豆浆和糍饭端到了李连福的面前。老板搓着手，笑呵呵地看着李连福，说道：“十个铜板。”

李连福面色一红，挥手对老板说：“去，去……吃完了再给。”说罢端起豆浆，吹开热气，喝了一小口，然后拿起糍饭团子，咬了起来。那老板点头笑道：“是……是，那你慢慢吃。”转身就走到旁边的摊上忙了起来。李连福三口并作两口，把东西吃到肚里，站起身抹抹嘴，大叫一声：“老板，拿张纸来。”那老板正在盛豆浆，听李连福唤他拿纸，有些不知所措，他手里举着木勺，回头问道：“什么，你要纸?”李连福走到他面前，张开衣服晃了晃，说：“我昨晚醉倒在街上，随身带的东西都给人掏走了。你拿张纸来，我给你写张欠条。”那老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看你这小伙子长得倒是人高马大，怎的不学好，来外面吃白食……算了算了，你走吧，今天起早就碰到你这样的，算我晦气。”李连福哼了一声，抱拳说道：“这样，那我就谢你了。”说完转身向前便欲走开。

这时，对面行来两辆黄包车，两个车夫拉着空车，谈笑着慢慢朝前走着。李连福一招手，叫道：“车子过来。”那两个车夫见有人拦招，互相说了几句，其中一人便拉过车头，搭起帘襟，堆着笑朝李连福走来。李连福正要迎上前去，忽然身后有人拉他的衣服，转头一看，正是旁边卖早点的那个老摊主。李连福有些不耐烦，皱眉斥道：“你做啥?”那老头压低了声音对李连福说道：“小伙子，我对你讲，这条街上拉客人的黄包车夫你万万不要去惹，他们都是斧头帮的。”说罢，探头望了眼那个车夫，“我认得他们的，你要没钱，还是走吧。”李连福听老头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了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老先生，我理会得。”说完走到那黄包车前，抬腿上车，道：“去虹口，九龙百货公司。”

其时上海政局动荡，帮派林立，各派势力割据纷争，在上海滩的各帮各派中，尤以青帮最盛。青帮是个松散的组织，三大亨张啸林、黄金荣、杜月笙各自结社收徒，体系不一，其下又分成大、小八股党等分支势力。青帮主要控制了上海的烟、赌、嫖和娱乐业，更同租界当局形成行业默契，其势极大。除了青帮，上海滩上还有与青帮渊源极深的洪门，相传青帮的三个祖师爷翁雍、钱坚、潘清便是出自洪门。当时他们三人受洪门师命，于清朝雍正四年同清政府谈判，组织漕运帮会，相助官府运送粮食(洪门向来是以反清为宗旨的，之后的天地会等反清组织皆为洪门旁支)，名曰“安清帮”或“安庆帮”。至清末民初，安清帮逐渐取代了洪门，成为上海滩第一大帮会……

再说上海的另一个著名帮派斧头帮，斧头帮乃安徽人王亚樵所创，王亚樵其人，恩怨分明，性如烈火，辛亥时反清，民国时反蒋，后投身国民党。他先前在安徽混得不甚得意，被当地军阀倪司冲追杀，逃至上海，开始组织安徽旅沪同乡会，招募的多是下等的穷苦工人。接着，王亚樵在同乡会中又找了些身强力壮的亡命徒，腰别斧头，成立了安徽劳工暗杀团，打出旗号“劫富济贫”，这便是后来名气极响亮的斧头帮了。斧头帮专搞暗杀活动，行事风格同王亚樵本人的性格如出一辙，用两个字概括便是“亡命”。1926年，王亚樵在直皖大战中战败，回上海加入了国民党。某次王亚樵和上海的其他高级党员在霞飞路上开列席会，因小事同当时的上海警备区司令杨虎发生了口角，王亚樵竟当场追打杨虎。王亚樵身材矮小，最后竟当着其他在场的国民党员的面，爬上会议桌揪着杨虎扇了他两记耳光。而这位警备司令长官尽管手握上海防务兵权，却还是不敢惹王亚樵，被打之后还只能赔着笑脸。此事被黄金荣所知，他对手下门徒说：“你们以后碰上斧头帮的，尽量离远点!他们都是不要命的，我们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