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宜广离了八美轩,直奔李连福在贝勒路上的家中。李连福的家是上海石库门弄堂里普通的一户,一条笔直的弄堂里有十数条支弄,每条支弄里有七八个石库门院落。胡宜广从小在这地方长大,对地形了如指掌,他闪身穿进弄堂,急匆匆地朝前走去,正行间,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宜广……宜广……”他回头一看,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向他招着手。“周伯伯。”胡宜广笑着叫了他一声,走到老头面前。“你叫我做啥呀?”那老头拉着胡宜广来到墙边,左右一望,说道:“你和阿福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情了?”胡宜广心中一惊,问:“怎么?”老头低声说:“就在刚刚,外面来了五六个小流氓,凶神恶煞似的,朝着李家的支弄走进去了,这会儿刚进门去,还没出来。”胡宜广听闻此言,“啊呀”了一声,撇下老头,飞也似的朝前奔去。
胡宜广奔了两步,来到李连福家所在的那条支弄前,依着墙探头朝小弄堂里张了一眼,便看见李连福的家门前站着一个穿短襟黑绸衫的光头,一手摸着发亮的头颅,一手拿着根烟,正靠墙抖动着腿。李连福家的那扇大黑门虚掩着,里面隐隐传来响声。胡宜广心中一紧,想:“糟糕,这下可来晚了,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阿公?”一边想着,他慢慢在墙根蹲下,也从兜里掏出根香烟,划了洋火点着,然后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汗,定神想道:“这里也没有后门,我现在只有一个人,兄弟们都在茶楼里,就守在这里,看他们想要做啥吧。”刚抽了两口烟,便听见脚步声响起,从支弄里走出六个大汉,其中一人肩扛着个大麻袋,麻袋中似乎有物在蠕动,刚才守在门口的那个光头走在当先。弄堂里的人看着这几个人从李家走出,都关起门来,如躲瘟神似的躲进了家中。
胡宜广看这些人走出了数丈,闪身走进了李家的那条支弄,飞奔进李连福家中。推门进去,胡宜广便大喊:“李伯伯!李伯伯!”一边到房间里查看。房里空无一人,里间的大床上被褥凌乱,地上还有个摔碎的碗。胡宜广一拍大腿,转身便飞奔出了李家,朝外弄堂跑去。追了几步,到了弄堂口,胡宜广看见了先前的那几个人。那背麻袋的将肩头的麻袋朝着路旁的一辆三轮车上一扔,呼哨了一声,其他几人到路边扛了自行车,一路跟着那三轮车朝着辣斐德路方向骑去。胡宜广知道李连福的父亲就在那麻袋中,哪敢怠慢,便跟在他们后面,时走时跑,一路跟去。这些人到了辣斐德路,拐向西面,至宝昌路又南行,一直到了文庙附近才停了下来。这几人下车,四处张了几眼,拐进了路旁的一条小弄堂里。幸亏这三轮车踩不快,胡宜广才能远远跟上,但这一路也累得他气喘吁吁,虚汗直冒。
胡宜广双手叉着腰,一边抹汗,一边走到那弄堂前,假装不经意间,看向里面。只见这条弄堂极浅,不过三户人家,左手边有一扇红漆大门,门前停着辆三轮车。胡宜广一瞧四周无人,便从兜里掏出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拿出洋火,慢慢走到那红漆大门前,靠在门上,一边点烟,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得门里面传出了“唔唔”的声响,忽然间,一个老头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做啥把我捉到这里?你们……”话未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你个老东西,再敢动嘴巴……”胡宜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朝弄堂外走去,边走边思诌着:“他们把李伯伯抓这里来了,我得想个什么办法救他,不如回去搬救兵吧。”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万一我离开这里,他们又把人转走,该怎么办?何况茶楼里的兄弟都来了,硬要也未必就能要回来人。唉,阿哥让我帮他照顾老人,都怪我去得晚了。”想到这里,胡宜广懊恼地拍了拍头。“无论如何,我得想法子救他出来。”
胡宜广觉得浑身疲乏,便拖着肥胖的身躯,在这条支弄外面的墙根慢慢滑坐了下来。他一心想要救出李父,却又不知如何去办才好,脑中轰然一片,苦恼地捂着头,闭起了眼睛。这胡宜广同焦恩不同,平时性格有些软弱,无甚主见,人却极好。李连福安排了他去接自己的父亲避祸,一来是想让胡宜广照顾好自己的老父,二来也是想教他避开八美轩中的纷争,而让机警忍狠的焦恩在茶楼里主持大局。但李连福却未曾料到,这一次洪门下手会如此之快。此时,胡宜广跌坐在地上,茫然望着四周来往的行人,脑中一片紊乱……他就如此这般坐着,也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一小时,两小时,时间就这么慢慢流逝,到了七点多钟,路灯渐渐也亮了起来。9月底的上海,夜晚的天气颇为凉爽,胡宜广却咬着牙关双手紧握,一身的躁汗坐在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