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狐谋虎皮
李连福命手下人四散分头回去,自己则和焦恩走在了一起。在路上,焦恩有些惊惧地问:“这事情,怎么斧头帮也插手了?”李连福轻笑了一声道:“那也未必是坏事,本来今天我就打算和他庄景承挑明了干的,现在想想,也是有些鲁莽了,如今倒好,有斧头帮替咱们背了这口黑锅。斧头帮……嘿嘿……”李连福回想起了那天早上坐三轮车的那档子事。“找个机会,咱们得上门探他们一番。”回到了八美轩,还未进门,李连福便看见周双镜坐在一楼的厅堂中间,一个人占了一张小桌,面前摆放着一碟瓜子,一杯茶,正翘着二郎腿和周旁的人一同听着戏。李连福一见之下紧走几步,来到周双镜面前,躬身道:“师父,你怎么来了?”周双镜望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身上血腥味太浓了,去,换件衣服来陪我听戏。”
李连福低下头,看见自己敞着胸,袖口尚有血迹未干,连忙抱起双手,说道:“是是,我这就去。”说完低头朝楼上走去……待得更完衣,又洗净了面孔,李连福命掌柜的重沏了一壶好茶,到了一楼,在周双镜身旁坐下,笑道:“师父,咱们去楼上雅座吧。”周双镜拿起茶杯,用杯盖轻沏了两下,啜了一口,轻叹道:“连福啊,有的时候,多同不和你同道的人吃在一起,混到一处,也是件好事啊,至少能让你知道很多你不晓得的事情。”台上的歌女用吴侬软语唱着评弹,伴着琵琶,声音清润,珠圆玉落,唱的是《三约牡丹亭》。周双镜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弹着,跟着哼唱了起来。李连福听出周双镜话中有话,便不再多问,候在一旁,看着师父。一阙哼完,周双镜给自己斟上了茶,望着李连福,说道:“你刚刚是不是去找庄景承麻烦了?”
李连福说道:“是,我听了师父的吩咐,去潘源盛找了他们的账房先生。”周双镜冷笑了一声:“我的吩咐……嘿嘿……”他瞟了李连福一眼,道:“我有让你去打架吗?”李连福低头不语。周双镜又问:“碰没碰到斧头帮的人?”李连福心中一震,想道:“怎么他也知道?”还未等他问,周双镜就讲了下去:“哼,要不是我知你性急,把斧头帮的人支了去,你师公那里就下不了台了。”李连福听了周双镜这一番话,如堕五里雾中。周双镜又冷笑了几声,说:“你不明白是吗?那好,我今天就教教你。”说罢他站起身,一把抓着李连福的手,朝楼上走去。到了三楼包间里,周双镜放开李连福,大声骂道:“你娘的小赤佬,你就晓得蛮干。你也不想想,这档子事情,咱们是仗着谁的树荫底下去干的?你这么一闹腾,上海滩上所有人都晓得了,我周双镜和老头子陈晓明要同张啸林明着干。他张啸林是啥人?”周双镜拍着双掌吼道。
“他张啸林是啥人?上海人谁不晓得。在上海的地头,连工人纠察队都敢明着聚众砍杀,除了黄金荣和杜先生,他谁不敢动?”上海工人纠察队是第二次北伐前上海的工人自发组织的武装组织,本来成员都是工人,后来逐渐演变成专职的纠察队员,组织分工严密,自发购买武器,维护工人利益。这其中也不乏狠手,逐渐一些青红帮或其他帮会的人物也加入了工人纠察队里,到了1925年以后已经有了数千之众。张啸林于1927年借蒋介石之名,组织了大批的青帮帮众,对上海工人纠察队进行了血洗,并一举攻占了纠察队的总部,屠杀了几百人,收缴各类武器数以千计,可见其狠劲。周双镜说到这里,停下声音,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缓了缓语调道:“咱们办这事情,不能蛮着来,要借刀杀人。”说着,伸出手掌来在空中一斩。
李连福心中想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周双镜做事情,果然是密不透风,老到狠辣。”周双镜说到这里,面有得色。“连福,你晓得吗?这借刀杀人的刀嘛,本来有一把,现在又多了一把。”李连福惊讶地问道:“请教老师,是哪两把?”周双镜点点头,道:“本来咱们就想请杜先生出头,替咱们解决问题,可杜先生似乎不愿意跟张啸林明着干,所以我又找了把斧头。”李连福心道:“哼哼,恐怕不止两把刀吧?算上我,你至少已经有了三把刀。”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做恭维状说道:“原来这斧头帮的人也是老师找来的帮手,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双镜摆了摆手,道:“这事情你先不必知道,以后会告诉你的,但是你要记得,今后办事的时候不要犯傻劲,许多事暗中下手就是了。”李连福连连点头称是。
送走了周双镜,李连福暗叹一声,想道这江湖太是凶险,今后做事须当心才是。他心中想着:“说起来,除了宗传雄那桩事情,我自己同南市的青帮本无瓜葛,庄景承同自己以前也是素昧平生,可自从拜了周双镜做师父之后,似乎骤然间多了许多仇敌,静下心来一想,这些人同自己又有多大的冤仇呢?而周双镜同自己谋划的,都是对着青帮同门中的恩怨。那个杀了阿广的宗传雄,其实倒不是青帮中人……”李连福想到这里,倒抽了一口凉气,回想起自己最近几日的种种行为,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想:“我师父用我这把刀倒是用得相当顺手啊。我今后应当如何,还需好好谋划才对……”他对自己说道:“李连福啊李连福,在上海滩混生活,光有一身蛮力,不动脑子,最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自那天起,李连福便一改常态,平常也不出门,每日里只在八美轩中喝茶听戏,结交一些当地的富商官吏,偶尔外出会会朋友,极是逍遥,只是暗中让“长脚”孙三槐打听着宗传雄的形迹。如此又混了一个多月,那一天,李连福来到账房里,拉来账房先生,两人坐下后,李连福便问起了茶楼账务上的事情。“先生,最近咱们这里的生意怎样?”李连福一边翻阅着账本,一边问道。那先生姓吴,四十来岁年纪,戴着副黑框眼镜,是个宁波人。吴先生说道:“老板啊,近两个月的生意嘛,倒是越来越旺了,你结交广,朋友又多,嘿嘿,这生意自然也差不了……不过……”“不过什么?”李连福问。“不过,老板啊,我有一句就说一句,你可别动气啊。”吴先生赔着笑说。李连福点点头道:“你有话就请讲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