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室为奴
得知夫差接受了勾践投吴消息的同时,伍子胥又接到了吴王左军撤退的命令。“功败垂成!”伍子胥暴跳如雷,此刻他在大帐中翦手走动着,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破楚灭越,是伍子胥辅佐两代吴王的目的。“吴国要逐鹿中原,既要扫清前方——楚国的障碍,也得铲除背后——越国的祸患。”伍子胥曾这样对阖闾说过,只有这样方能称霸中原,而同时,伍子胥在吴的“不世之功”也建立了。假如说,在破楚这一军事行动中,伍子胥有挟报私仇——为报复楚平王杀戮了他的父兄之嫌的话,那么,灭越以根除肘腋之患则完全是为了吴国安全计。
吴越上合星轸,下接土壤,越国时刻对吴国有着威胁。“一山岂容二虎”,伍子胥身为相国,对这一简单的道理,他是最明白不过了。
吴国养精蓄锐三年,一举击败越国,越王勾践退保会稽,如鸟入笼中,纵插翅难逃,眼看先王和自己灭越的心愿得以实现,不料佞臣伯嚭从中作梗,耳朵皮软的夫差听信妄言,允许越国议和,“纵虎归山,夭折了先王的灭越计划,种下了吴国覆亡的种子!”伍子胥连连跌足长叹。
“伍相国,大王已引中军回国,为今之计,我们怎么办?”大夫披离焦急地问。
披离既是伍子胥同朝殿友,又是伍子胥的同党。
子胥霍地转身,凛然道:
“有吴便无越,有越便无吴。既然上天将越国拱手送给了吴,大王不要,这是逆天行事。勾践阴险小人,身边爪牙厉害,我等绝不能心慈手软,要毁其宗庙,戮其君臣,迁徙其民,以绝后患!”
披离点头称是,半晌,道:
“大王命令左军随中军返回,如果我们留下来,那不是违反了大王的圣意了吗?”
伍子胥略作思索,复道:
“你随大王先行一步,我留在此。大王为人优柔寡断,他现在放了勾践,日后悔之晚矣。先下手为强,杀了勾践便绝了后患,木已成舟,大王又有何说?”
披离点头称是。
“慢。”伍子胥拦住了披离,太宰伯嚭你得提防着些,听说文种这次来做说客是先进右营,再去中军的。为防他从中阻拦,我们先将勾践的女人抓起来,然后守候禹王庙附近。勾践既已决定入吴为奴,这地方非去不可的。”
两人密谋毕,不由哈哈大笑……
由会稽山密林通往埤中大城的小路上,一支约五千士卒的越军残部被吴军押解着默默走着。
天还没亮,越王勾践就接到了吴国特使的命令:吴王已班师。太宰伯嚭屯兵江上,将军王孙雄奉命押解罪囚入吴。
“罪囚?”夹在残兵败军队伍中的勾践脚步凌乱,此刻的他方寸如割。夏禹苗裔、大越之王的他一夜之间成了阶下之囚,眼看大越城已一步步接近,自己如何去告慰先祖大禹,有何面目去见越国父老,又有何颜去向季菀——自己的妻子解释呢?“天哪,真是兵败如山倒!想不到吴国水师如此精锐,舟船如此精良,吾真是低估了夫差……”勾践思绪翻腾,心头一阵难过,鹰目湿润起来,隆起的鹰勾鼻上渗出了汗珠。
转过山弯,道路略显宽阔,沿途的沼泽地积水横流,低洼处成了汪洋。漂在水面的尸体因大多腐烂是人是畜难以辨别。吴军攻破大越城时用了“淹”的方法,无数越人丧身水底。苍鹰在头顶盘旋着哀鸣着,这只与勾践患难与共的灵禽,此刻也仿佛也目不忍睹!
“这只鹰怪怪的,射它下来!”一名吴军挽弓搭箭,向苍鹰瞄准。
“不!大哥,这是只豢养多年的灵禽,它天赋异禀,极通灵性,请高抬贵手,放它一条生路。”勾践急忙上前拉住了那只开弓的手。
“嘿,你们看,他连自己都难保,还管畜生?!”
吴军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勾践脸色唰地转青,只见他昂头撮唇发出一声尖尖的怪啸,这是给灵禽发出危险信号,催促它快快高飞远翔,快快逃命!然而,苍鹰并没有接受主人的命令,依旧咕咕哀鸣,低空盘旋,不肯离去。
“唰”地一箭,有人射中了苍鹰,那鹰“嘎”地惨叫一声,从空中栽了下来,“噗”地跌落在勾践脚下。
勾践颤抖着双手,俯身捧起了鹰,那鹰的目光与主人的鹰目相视中,眼中的精光慢慢收敛,在主人的怀中,随即死去。勾践将带箭的鹰紧贴胸膛,转过身,如电的目光向弓弦响处扫视,射杀者是吴军中小名叫姑勺的小头目,忽然看见两道可怕的目光射来,不由大怒,拔剑指着勾践说:
“大胆勾践,胆敢藐视本将军,给我跪下!”
霎时几名吴军上来欲抓勾践,离勾践近处的越军眼看越王受辱,不顾一切保护勾践。越军兵器已被收缴,都赤手空拳,吴军手中全是明晃晃的刀剑,如何敌得过,看来眼前一场屠杀在即。对面刚好一群难民过来,见越王被吴军凌辱,也不顾死活冲了过来相帮,一时间乱成一团。
“反啦,反啦,格杀不论,格杀不论!”那姑勺气得暴跳如雷,拔剑乱砍,血光溅处,越人死伤无数。难民中有一老人,在混乱中不幸中剑,倒在勾践脚下。范蠡一直被编在队伍的后面,混乱中他趁机挤上前来保护勾践,刚赶到,便见一难民倒地,他急忙俯身为伤者包扎,这时难民中奔出了伤者的亲人,只见她哭叫着跑出来,“爹,爹……”
“喂,你不要哭了,他没有死,只是受了伤,快扶他走吧。”范蠡百忙之中对那女的劝说。
“真的?”
抬头时,范蠡与那姑娘四目相对,双双不由呆住。
“西施,怎么,怎么……”范蠡想不到这时会与心上人见面,大感意外。
“范郎!你……听说你守在固陵,我们寻你不见,才寻到这里来了。我和爹是来找你的呀。”
“怎么,刚刚……没看见你。西施她要去找你,我陪她找你。”施翁喘着气说。
“伯父,你们不用找范蠡了,我……要陪大王去吴国,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
“什么,你要随大王去吴国?”西施惊愕万分。
“是。西施,这是真的。不信,你可问大王。”
范蠡无奈地将西施领到勾践身旁。
“大王,这是真的吗?”西施泪流满面地问勾践。
勾践骤见西施,惊其美色不由呆住。
其实,呆住的岂止勾践,其时无论吴军、越军,全都呆住了,一场原来伤亡很大的对抗却因西施的出现而缓解。
“大王,范郎是不是要随你入吴?”西施哭喊起来。
“是这样的,姑娘。”勾践这次不再迷乱,干脆地回答。
“不要,不——要!”西施大哭着往相反方向奔去。
“西施,西——施!”施翁大急,跌跌撞撞追了上去。望着远去的背影,身为罪囚的范蠡一筹莫展,只是默默祝愿:“天哪,离乱之世做人难,做女人做美女更难,但愿我的西施平平安安,从此莫以我为念。”
禹王庙前,吴国将军王孙雄奉伯嚭之命在等候勾践的到来,吴兵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文种看在眼里,劝勾践道:
“大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勾践轻轻点了一下头。
王孙雄拍马来到越国君臣面前,勾践忙率众跪下,文种作为特使向前,叩首禀告道:
“文种告大将军,今日寡君勾践将离开越国,去吴国伺候吴王,临行之际,欲祭祀大禹一番,望大将军恩准。”
王孙雄瞥了一眼勾践道:
“此事太宰已吩咐过,某已知晓,一俟祭毕,速速登船。”
文种一听,知道是伯嚭从中在斡旋,心下大为放心。君臣急急向城中进去。
禹王殿已聚集了不少百姓,少数人一见自己的亲人活着回来,紧紧相拥着默默流泪,此时此刻,彼此都感到能活着见一面的人是多么的快乐和幸福,但大多人为失去亲人而悲泣不已……越军三万士卒被杀得只剩五千,有多少将士为国捐躯、尸骨未还,文种、范蠡虽不是越人见眼前此景也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