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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8年,北平城的春日风沙漫天,街巷似被笼在昏黄之中。城内万人空巷,不知道的还当是有热闹事发生,原来却是满城的闲人都挤在菜市口处争看杀人的场面。呼啸的风,挟裹着沙尘而来,吹得人灰头土脸,却仍掩不住众人的神情,兴奋、喜悦、贪婪、惊恐、沉郁搅拌在一起发酵。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刽子手的一举一动,隐隐期待着行刑时,那一瞬间的血腥与刺激。
刑场上,精壮的刽子手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持刀走着圆场。忽然,他噗地一口将酒喷到刀上,然后高高举起银闪闪的刀,铆足了力气,猛地挥下。登时,人头落地,血花四溅。
一阵沙尘掠过,万人齐声叫好。喊声惊得灰房上的鸽子,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起。
刑场四周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条全穿着白色罪衣罪袍、戴着枷锁的队伍,足有三百多人众。 他们正是因支持革命而被摄政王亲判“满门抄斩”的孟氏一族。
身着清一色白色罪袍的摄政王亲判“满门抄斩”!。喊声得人灰头土脸,却仍是掩不住众人面孟家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走过,惊恐地被人推搡着,被人嬉笑着,甚至有人朝他们唾着口水。孟家人有无奈的、有失常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昂首阔步地走着喊着的。队伍当中一个穿着白色罪衣、被上了枷锁的小女孩悲伤地哭泣,她边哭边在众罪妇中寻找着母亲和往日伺候她的仆妇,可此时此刻,没人再顾得上她。风卷着沙尘,猖狂地叫嚣着,她站在风中无助地哭着喊着,不停地叫“妈妈”。
此时,穿着白色罪袍、戴着枷锁的小男孩自人缝中挤出来。孟二奎用自己大大的枷锁碰碰小女孩的枷锁,说:“妹妹不哭,要给爹爹妈妈争气。”
没有人关注这一对即将死去的孩子,周遭的看客兴奋着,将死的人惊惧着。
观看死刑的人群中,一束刀枪的红缨挤出来——红缨子下,关一龙挤到了孟家人面前,正好看到了这个将死的少年在哄劝自己的妹妹别哭。
两个同龄的少年在人群中,四目相对,互相打量——孟二奎脸上竟没有将死时的悲伤。
关一龙和孟二奎耳畔再无嘈杂的喧嚣,孟家人的哭喊声像是突然消失了。天地间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两个孩子单纯相视中的宁静。
两个孩子在两组不同的人推挤中边走边互相看着。
孟二奎看到关一龙手里的刀枪,猜测道:“……你是唱戏的? ”
关一龙骄傲地点点头:“……唱武生。”
孟二奎恳切地看着关一龙:“……来个嘣噔锵,送送我……我要被砍头了。 ”
关一龙心想,这小子还真不怕死,这时候还想着听戏。关一龙本想张口就唱,但站在他身后相貌威严的余胜英拍了拍他的肩,关一龙见师父阻止,只得噤声。
孟二奎见关一龙不唱,也未多言,自己亮开嗓子唱起了《长坂坡》,歌声嘹亮,西皮散板唱得有模有样:“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肯怕死与贪生?此去寻找无踪影,枉在天地走一程!”
他这一唱,余胜英不由定睛看着这个一身英气的小男孩。这还真是唱武生的好胚子,余胜英不由起了爱才之心。
关一龙想到孟二奎很快要被砍头,有些不忍,乞求道:“师父,您看他唱得多好,您救救这个弟弟吧,让他伺候您!没准我还能有个师弟!”
风越来越大,沙尘在京中疯狂肆虐。此时,刑场上将被砍头的孟家老太爷大声喊道:“京城的百姓们,你们记住了,早晚有一天,孟家人要断他摄政王的根——”
众人拥挤过去大声喊好。
“砰!”一颗人头飞起在空中,血花四溅,大片大片的血染红了刑场!
哄!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喊好声。孟家三百多口人齐齐跪下痛哭,只有少年孟二奎挺身站在一片白色中,如大海波涛中的礁石,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刑场。
余胜英看着孟二奎的身段,心中一动,拉住了关一龙。
人群拥挤着,沙尘被风刮得漫天卷地,孟家人被踢打着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孟二奎边走边回头找关一龙,忽然,从遮天蔽日的滚滚沙尘里飞来两杆红缨枪,疾如闪电,红樱破风,一下劈开了孟二奎肩上的枷锁,孟二奎眼前一黑——三块破碎的枷锁在空中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