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二奎注意到席木兰的神色,忙说:“不用了,我师兄他,不喜欢听人吹捧。”
关一龙瞪了一眼孟二奎:“当初岳江天抢了师父的匾,不也在天桥被说得天花乱坠?轮到咱们了,为什么唱不得?唱! ”
琵琶女闻言,低眉信手弹起来,口中唱词清晰婉转,高潮处又不失紧张激烈:“话说岳江天自以为天下无敌,却不料那强中自有强中手—— ”
唱词编得极好,将这一段恩怨讲得清清楚楚——岳江天昔日挑衅余胜英时的嚣张,败给关一龙时的凄凉悲壮;关一龙英雄出少年,丹桂大舞台上大败岳江天,如今在上海滩武生中的风头无两,俱被编入了唱词之中。
关一龙听着曲儿,微笑地看着繁华的上海,目光炯炯,胸中荡起一股豪迈之气,仿佛这里已是自己的天下。
一旁的席木兰面无表情,转过脸看看孟二奎,孟二奎也正盯着她看。
席木兰问:“二奎,你以后怎么打算呢?”
孟二奎老实回道:“不知道,也许……其实也……没想好。”
席木兰问道:“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关一龙听着二人的话,突然截口道:“他打算去相亲。”
席木兰惊疑地看着孟二奎,面上又是不悦又是生气。
孟二奎无法解释,唯有苦笑。
火车票是下午四点钟的,三人游了苏州河,又一起吃了饭,算是给孟二奎饯行。孟二奎除了几件随身衣服,并没带其他行李。看样子,不像再也不回来,可他上火车时,又分明是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样子。席木兰看着孟二奎的背影,恍惚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5
北平四月的夜里,尚有寒意。此时月黑风高,夜色凄迷,幽深的胡同里偶尔闻得几声狗吠,颇为凄凉落寞。
孟二奎从幽深的胡同里转到还算宽阔的街上,凉风吹起落花,偶尔有车经过,将零落的残花无情地碾压成泥。街上很静,孟二奎的脚步极轻,轻到他甚至可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此时,他依旧如同在上海时一样的打扮,身穿黑西装,头戴黑色绒面圆边礼帽,站在街角的胡同口,身旁一棵垂柳刚好将他的身影遮住。
远处有汽车飞驰而来,大开的车灯分外刺眼。孟二奎看到那辆车,呼吸陡然屏住。车子在与孟二奎百米之遥的地方停下来,车内有人推门下车。五王子刚从车内探出头,孟二奎手中枪头斜斜飞刺而出,又快又准,死死钉入五王子咽喉。五王子的手摸上枪头,眼睛睁得溜圆,眼珠子几乎突了出来,似是怎么也不相信有人会暗中加害自己!他喉咙里咕哝了两声,身子便支持不住,倒在车门下,断了气。
孟二奎第一次杀人,心中紧张,呼吸声急促不稳,转身进了胡同,大喘着奔跑起来……
第二天,北平几家报纸不约而同都登了前清王子被害的消息。被飞枪杀害的五王子和汽车,缩成黑白照片,被印在一张张报纸上,在北平人手中不停传阅。
几日后,孟二奎穿着北平人常穿的青色棉布长袍,面无表情地走在街头。他听到报童一声声吆喝,眼角余光扫过报纸头条上的一幅黑白影像——那是几天前的旧报纸了,还有人在看。十五年前,他全家被杀,没有人可怜过他们。周遭黑压压的人山人海,全是看热闹的。他的小妹妹走在死刑犯队伍中哭喊着找妈妈的情形、爷爷人头高高飞起的一瞬间,一直被他记在心里,每到午夜梦回之际,那惨烈的场景便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他对摄政王的子嗣绝不会姑息!
没多久,孟二奎便走到了热闹非凡的天桥。比起上海滩十里洋场的繁华,这里更加容易亲近,到处充斥着廉价的热闹。唱大鼓的、说相声的、唱坠子的、玩杂耍的,各种艺人云集在此献艺。还有小贩在叫卖各种小吃,金黄的切糕,大红的冰糖葫芦,热腾腾的豆汁,馋人的五香烧饼……小孩子围着盘花糖的摊子是又叫又跳。有小贩朝孟二奎吆喝着,招呼他来喝一杯酸梅汤,孟二奎仿若未闻,往前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