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各党各派纷纷合并重组的形势下,同盟会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1912年3月,同盟会在南京宣布正式改组为公开政党,会员也在随后的数月间迅速增至十数万人,成为民国初年势力最大的政党。但共和党在合并其他党派后同样势力大增,在改选临时参议院时,同盟会已不占绝对多数。因此,同盟会的改组及合并其他政治主张接近的小党派也就成为当务之急。
在以上提到的几个大党之外,还有一个号称“第三党”的“统一共和党”,其在临时参议院中占据了一定的议席。“统一共和党”由三个政团合并而来,骨干人物有蔡锷、景耀月、吴景濂、谷钟秀等南北军政界的重要人物,其中既有革命党人,也有立宪派人士。该党采取中道路线,主张调和,在政治上介于同盟会与共和党之间,由此成为同盟会的争取对象。
但是,两党合并中遇到不少的波折。首先,“统一共和党”不希望自己“被吞并”,因而主张不用同盟会原来的名号;其次,他们并不赞成同盟会过于激烈的主张,譬如民生主义中的平均地权等;其三,除宋教仁、刘揆一等人坚决“并党”外,一些老同盟会员反对合并他党,而另一些同盟会员则对改变沿用了多年的同盟会名号表示坚决反对,如蔡元培就声称,“不能舍己从人,名称万不能改”。
这时,以清末名臣岑春煊为首的上海“国民公党”在得知“统一共和党”要与同盟会合并的消息后,也派出代表到京参与合并谈判,但他们除了同意“统一共和党”的意见外,又提出一条要求,那就是将同盟会纲领中的“男女平权”一项取消。
在宋教仁的多方斡旋下,同盟会于1912年8月接受了“统一共和党”和“国民公党”所提出的条件, 而另外两个小党派,“共和实进会”和“国民共进会”也在谈判后同时并入。由此,新的“国民党”成立,而同盟会的名称就此退出历史舞台。
宋教仁同样是主张两党制的,他在改组“国民党”的宣言中说得很明白,“一国政党之兴,只宜二大对立,不宜小群分立”,“政党宜两大对峙,希望自党发达,也希望反对党发达,以致能旗鼓相当”。据称,宋教仁曾密访过梁启超,其“两党轮流执政”的设想是否来自于此,目前尚不得而知。
宋教仁曾天真地认为,只要“国民党”能在在国会中获得半数以上的席位,“进而在朝,就可以组成一党的责任内阁。退而在野,也可以严密地监督政府,使它有所惮而不敢妄为,应该为的,也使它有所惮而不敢不为”,与之异曲同工的是,“进步党”也发表过类似的言论,“故一党在朝,发展其政见,必有一党在野批评其得失,研究其利害,监督之以使政府不敢为恶”,如此看来,民国两党制的格局似乎大有希望。
梁启超曾在《政治上之对抗力》一文中明确提出“政治对抗力”的概念,用以论述两党制的合理性。梁启超断言,真正的民主国家,都须有对抗力才能稳定结合成一整体,有执政党须有反对党,“凡国民无政治上之对抗力或不能明对抗力之作用者, 其国必多革命……各方面对抗力销蚀既尽之后,全国政治力量成为绝对的,其结果必为专制,而专制崛起之结果,必为革命。任何政府之稳健运行,须两党良性竞争形成稳定的政治对抗力,而两党政治是维持政治对抗力之最佳途径”。由此可见,梁启超扶持“民主党”,加入“共和党”,最终组织“进步党”,其动机便在于构建两党政治,消灭专制与革命,为国家发展创造稳定的环境。
但是,政党本是英美国家的政治产物,在中国历史上只听说过“朋党”,什么牛党、李党、清流党,几乎就是利益中人相互攻伐的代名词。1912年8月的《真相画报》上刊登了一副漫画,说:“甚么子叫党,甚么子叫派,原本一夥人,也进谗言把他害;甚么子叫改,甚么子叫革,排挤与钻营,更比从前了不得。” 章士钊也在《民立报》上抨击道:“号称急进者,攻人不择人,骂人不择言,实为狂狷无识之士,自号温和者,附会权势,造谣生事……这种政党之争,纯属私见冲突,而非政见的论争。”
在1924年出版的《民国政党史》一书中,作者谢彬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民国初年的这些政党不是政见的结合,而是感情的结合、权势的结合,甚至干脆就是金钱的结合,只不过老祖宗之前叫什么君子党、小人党,现在的人套了一个政党的名词。这些所谓的党派,无一不是中上层士大夫的俱乐部(包括“进步党”、“国民党”在内),他们毫无民众作为基础,也没有切实可行的党纲,很多党派对自己的党纲不甚了了,不过是作为点缀和摆设罢了。
民国初年的内务总长赵秉钧也戏称:“我本不晓得什么叫党,不过有许多人劝我进党,‘统一党’也送什么党证来,‘共和党’也送什么党证来,同盟会也送得来。我也有拆开看的,也有撂开不理的。”说到这里,怀里揣着8个党证的赵秉钧摸了摸脑袋,对身边的人笑道:“我何曾晓得什么党来!”
在“国民党”成立后,赵秉钧出任新的内阁总理,不久即卷入“宋教仁遇刺案”并间接引发了“二次革命”,民国初年刚刚起步的政党政治由此被打乱。在击败南方的革命党后,袁世凯以“公民团”的方式胁迫国会选举其为正式大总统,之后便以涉嫌乱党为名取缔“国民党”议员的资格,进而使国会瘫痪。由此,宋教仁功未竟而身先死,梁启超所设计的“进步党”与“国民党”相对抗的两党政治也随着国会的最终解散而灰飞烟灭。
梁启超在一心打造民国两党制的时候,似乎对北洋实力派有所忽略或者毫无办法,他一相情愿地将“开明专制”的希望寄托在袁世凯身上,但对西方政党政治毫无所知的袁世凯却是一个“开明不足、专制有余”的旧派人物。在大小军阀握着枪杆子的前提下,不管是多党制,还是两党制,都是不切实际的舶来品。对于这些军事强人来说,有枪就有权,什么“宪政民主”,什么“议会政治”,什么“两党制”,统统都是隔靴搔痒、痴人说梦。由此,民国两党制的夭折,也就完全在意料之中了。事实上,这并不仅是宋教仁或梁启超一个人的悲剧,而是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人的共同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