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我还是个孩子。
那时候的林为零是个假小子。短发,军装裤,贝雷帽,玩具枪玩得出花来,脸上有时候挂彩。
爸爸有时带着我参加宴会,世伯们见了我都要恭维:“林家公子长大以后一定是个青年才俊,不比林总差。”
爸爸听后总是笑着捏我的脸:“青年才俊是不可能了,但说到比我强嘛,那是一定的。”
我没有母亲,但我有个全世界最疼我的爸爸,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而一切的变故,也都是在那一年发生的。在我几乎要成功遗忘这一切的时候,它们在我刚才的梦中,又一次血淋淋地上演。
还记得那一年我的生日宴会,爸爸迟迟未归,我恼怒地要司机带我去公司。车停在公司大楼下,我猫一样跳下车,朝大门跑去。
可是我没能跑出多远——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
“砰”的一声,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那种一切都被摔碎,一切都不复完整的声音。像是骨骼、金属、空气一同被毁掉时发出的声音。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
我看见自家车顶上有一个人。红色的像河流一样的东西,从他头上汩汩流下,滑过那双圆睁的眼,流成一摊血水。
血水聚集在车顶盖上,再缓缓地流下车身,速度很慢,却不曾停歇,像是要流到我的脚下才肯罢休。
他那双已经没有了生命力的眼睛,正看着我,一瞬不瞬,看到我恐惧的灵魂里去。
……
青年才俊是不可能了,但说到比我强嘛,那是一定的。
宝贝女儿,我的掌上明珠……
……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没有出去过。
外边的世界风起云涌,恒盛总裁林甚鹏不堪债务问题跳楼自杀的消息传遍新加坡的大街小巷,恒盛也在悄然之间被瓜分得一干二净……这一切,我都不知道。
直到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伸出手:“为零,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从现在起,是你的监护人。”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监护人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个阿姨笑起来很好看。
我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纤细,力气却不小,稍微一拉就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在这间没有一丝光线的书房里待了一个月后,我被这个叫胡欣的女人接走。
胡阿姨说,为零,这是你的房间。
胡阿姨说,为零,有什么想要的跟阿姨说,阿姨叫人给你去买。
胡阿姨说,为零,说话,你得说话。
我点点头,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说是失语症,受惊过度后的一种症状,只能靠时间来治疗。
张律师张怀年到我的新房间来看我。
爸爸还在世时,总是叫他“张大头”,我也学着叫他“张大头”。
可爸爸那时候又捏我的脸:“没大没小的。大头是爸爸叫的。为零要叫他张叔叔或者张律师,知不知道?”
张律师说了很多,我听不懂,又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他回视我的时候一愣,一时也忘了说话。
很久以后他说,为零,小时候的你有一双很纯粹的眼睛,看得人心里发虚。我那时候问他,那我现在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他笑,不说话。但我很清楚,我现在的眼睛,早已不再纯粹。
因为就在那一年,我的一切都过渡到了胡欣名下。父亲的公司,股票,债券,置产……全部,都不再归我,准确地说,是不归18岁之前的我。
名义上的财产托管。
我那时候还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等我到了可以明白一切的年纪时,我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属于我,名义上,实际上,都不再属于我。
这个女人,养大我的女人,有一双美丽并残忍的手,她无声无息,夺走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