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为李子旸这本书写点什么的正题之前,我想先说说一本新闻杂志的内容是怎么产生的。
杂志的内容,行话叫选题。说白了,选题就是每期杂志要刊登的内容。很多人都知道,新闻杂志的选题,最主要的就是根据已经发生的新闻事件进行甄选。有人不知道的是,一些内容是编辑记者聊天聊出来的。
大约两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一本新闻周刊的主编。偶然和编辑们海阔天空,一位编辑告诉我,有个叫李子旸的小伙子,自己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套上海租界时期的文献影印件。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于是决定,约他写个经济方面的专栏,名为“镜鉴”。
在中国,上海是个独特的地方,开埠历史不长,却迅速成为中国乃至远东的经济、金融中心之一。而英法美等资本主义国家在这里的租借地,自有一套独立的政治、经济乃至社会的运作,对于中国来说,租借既是一种主权旁落的耻辱,也是一种就近观察资本主义的便利。
李子旸的专栏由此展开,然而关于租界的文章,却没有想象的多。更多的,则是二十世纪欧美诸国的“故事”,不过依旧符合专栏定位,我也就听之任之。
他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中国的改革开放路程已经走了近30年。回顾30年的所来径,再看李子旸的一篇篇小文章,我不禁再度感喟:历史总有惊人相似之处。
这就是历史的神奇所在,这也是我们喜欢重读历史的原因。最近这些年,对于历史的重新解读蔚然成风,正解歪批,都有相当的拥趸。有心人往往可以发现,现在我们正在面临的问题,或者正在做着的事情,几乎都有历史的经验存在。即便中国企业乃至政府诸种改革开放的尝试,在历史的深处,我们也或多或少能够找到类似痕迹。
不信?那么,可以读读李子旸的这些经济随笔。在这本书里面,就有一个清末民初国有企业改革的故事,透过那座电厂的改制,我们读到的是一个今天到处存在的事实:国企改革的根本,在于产权明晰。这座电厂现在叫做杨树浦电厂,仍是上海最重要的发电厂。1929年曾经的一次改革,不知道在半个多世纪后,是否曾经重演过?
李子旸并不满足于讲故事。这本书里的“故事”,或详或略,涉猎广泛。不过这些故事在作者心目中的地位,不过是赋是比,而其真实目的,则在于兴——对自由的阐发与讴歌。
严格说,这自由是自由市场经济。和李子旸有过几次面对面的交流,也许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在适合风花雪月的咖啡馆聊着在咖啡馆该聊的话题,然而不知道谁不经意的一句,我们就转入了对现实的讨论。我记得有几次,还争论的脸庞发热。
现在已经忘了当时讨论什么话题了,但我相信,他一定是秉持着对自由市场经济的理念和我辩论的。这本书加强了我的这种判断——他在文章中,数度直截了当地言及这个概念,以及,与此相关的制度安排、法律法规等等等等。透过这些文字,我能感受到自由就是他的宗教,他用洋洋数十万言,传达了一个年轻人对于自由经济学说的贪婪撷取与赤诚流布之情。
对于经济学,我可谓一窍不通,大概知道,资本主义的自由经济学说肇始于亚当﹒斯密。在二百三十多年前,他就主张把一切交给市场,让市场这个无形之手去自动进行资源配置,政府最好能够像老子说的,行无为之事,做不言之教。
后来读的书杂了,也知道,每每出现经济危机,总是自由经济备受非议的时候。2008年开始的最新一次金融危机,各国政府强力参与经济,理所当然遭到自由经济学者的严厉批评。
对于这些,我无力评价。严格说,我相信一切机制都有失灵的时候,这其中自然包括市场机制。也因此,我不是自由经济的忠实信奉者。这一点我无法和李子旸的坚定相比——他为了证明市场永远不会失灵,为“QWERTY”布局的键盘为什么流行做了一番分析。
但李子旸的这本书,以及他曾经写过的专栏,也有深深触动我的地方——他强调了自由市场经济对于人的本性甚至本能的尊重(参见他对于美国禁酒令为何失败的分析)。
面对一个事物,仁者可见仁,智者可见智。当下中国,发展经济自然重要,用何种流派的学说,做何种制度安排,自然重要。但我以为,这一切的终极目的,当是为了每一个鲜活的人的福祉。无论起点,还是路径,抑或结果,都应当充分体现出对于每个人的尊重。对于人的权利和尊严的轻薄,甚或践踏,即是谬误,在未来的史书中,也一定会被彼时的读者所哂笑或不齿。
这个道理,讲了数千年。现在,李子旸也在讲。希望,还有更多的人不但讲,而且践行,则吾人幸矣。
刘 丰
2009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