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本村的汤牟田家，夕阳已经快要落入西边的海面了。汤牟田在家，他一见庄助就破口大骂：

“庄助，你小子是做梦吧！”

汤牟田说山洞里没有那么个女人。他们父子四人见到的只有庄助那件卷起来的棉袍，篝火也烧成了灰，慎重起见，把火熄灭了。

汤牟田留庄助在家吃晚饭，庄助吃着饭—遍又一遍地说：

“我不是做梦。”

据汤牟田说，也没有什么捞上来的黑盖板。所以他说庄助是做梦。他还说，我活在世上这把年纪了，梦里这么到处乱跑的见多了。这次也是这么回事儿，丢人现眼，不过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回到平户后的一段时间里，庄助过得心不在焉。

对这件事，福良弥左卫门歪着脖子，像块老松树疙瘩似的，半天没说一句话。过了十来天，福良弥左卫门来印山寺房舍的时候，控制着感情上的小小波动，表情微妙地说：“那位小姐在藩府呐。”

他声音压得很低。庄助不由得板起脸反问道：“从天上飞去的？”

“就算是吧。你这么想，就会消气的。度岛密探干的事，他们急于立功。查天主教查得这么严，人心都变了。一帮讨厌的家伙。”

“庄助，”弥左卫门接着补充说，“允许你去晋见了。”

“见谁？”

“不论是谁，允许晋见只有一个意思。”

就是说，要提升庄助为武士了。弥左卫门还说，虽然庄助的亡父生前曾经为藩主牵过马，但身份也不过是个徒步武士，没有晋见资格。庄助身为罪人，而且被贬为平民，却一举得以晋见，这是怎么回事呢？上边的意思是想让庄助恢复桂姓。

庄助问了一下情况，听说那个女孩在藩府内被称为“度岛小姐”，受到了同族的待遇。同族就是一个血统，因此，去见那个女孩也得有晋见资格。

“平户也有点烦人了。”

弥左卫门说，过去竖着八幡之旗漂洋过海的倭寇，竞一改往日的心境，要建立与太平官府相称的秩序了。

“多亏事事变得让人心烦了，你才能成为武士啊。”提高身份有什么可高兴的，庄助像是吃了苦胆，心中感到不快，同时又问道：“什么时候？”

“你这缺半边鬓发的脑袋怎么能到藩府去。吩咐下来了，说等头发长长点儿就可以啦。不过，度岛小姐的事，别跟别人说有这么个人！”

接着，弥左卫门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那位小姐也许是从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国家来的。西班牙、荷兰、英国、大明国、高丽国、天竺国……都不是，而且那个国家距离日本没有巴达维②那么远，是最近才像云彩一样突然冒出来的，好像叫什么鞑靼国，她是从那儿漂流过来的。不过这也说不准，听说暗中请来的明人是这么推测的。”

说完，弥左卫门还提高嗓门提醒了一句：“庄助！”

　　庄助觉得脑袋里好像被凿出了个黑洞，神情恍恍惚惚。女孩身上的温馨气息鲜明地留在他的手上，但像一缕青烟，像一朵云彩，飘向了远方。

②巴达维：雅加达旧称——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