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柴家人的正常智商，都能想到这誓书铁券就是赵匡胤上坟烧报纸——糊弄鬼的，但他们还是愿意相信誓书铁券是真的，愿意活在自己还是贵族的想象中，更愿意活在过去的回忆里，所以一百多年来他们没有人去主动揭开这层窗户纸。试想在北宋开国以后，赵匡胤莫名其妙地去世后就是他弟弟赵光义即位，到柴进生活的时代，即使赵匡胤的子孙也已经有很多散落民间无依无靠，那么赵匡胤给的誓书铁券还会有多少威力呢？说白了，只能是柴家人当成一个图腾在家里摆着。

沧州的家已经回不去了，跟林冲一样，柴进的路只有一条，上梁山。幸好现在的梁山还有柴进前期投入的股份，那么这个前董事长上山也就是理所应当。不过紧接着的问题来了，他的位置又往哪里摆呢？

在王伦的时代，他是梁山绝对的恩主，而在晁盖时代，他只是梁山的前董事长，跟目前晁盖的团队没有多大关系。即使他让宋江白吃了半年的饭，宋江实际上也没准备把柴进奉为老大，因为柴进一旦当了老大，那么宋江的招安大计就会流产。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柴进的前朝皇族身份。在封建王朝中，皇帝最头疼的就是前朝皇族，一旦以前朝皇族的身份号令天下，那么很多农民就会揭竿而起，因为很多人还是念旧的。如果柴进一旦当了梁山的老大，那么梁山的性质就彻底变了，那就变成了前朝皇族阴谋叛乱，这个叛乱是绝对没有招安的可能，因为涉及国家政权，根本没的谈。所以从柴进被救上山的那一天起，他就得对老大的位子说再见了。

说再见，再见其实不遥远；说离别，离别其实在眼前。当梁山的双核还紧紧盯着头一把交椅时，柴进只是把那把交椅当成一只死老鼠。他是一只受了伤的苍鹰，怎么会跟那两个吃死老鼠的秃鹫一般见识呢？柴家把天下都让出去了，还在乎再让一把梁山的交椅吗？说白了，柴进看见的钱比梁山双核吃的米都多。一个曾经拥有过天下江山的贵族，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梁山吗？

于是柴进淡淡地说：“把手握紧，里面什么都没有；把手松开，你拥有整个世界。”

（252）下辈子，还当将门虎子

柴进被救，高唐州被破，遥远的朝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高唐州之所以被重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高廉其实是有志青年高俅的叔伯兄弟，也就是一个高干子弟。从能力上讲，高廉还是挺称职的，既能压迫百姓，又会装妖作法，即使不是个好人，但在官府的评价体系里可能算做一个好官。所以好官不一定是好人，好人也不一定是好官，这是古往今来的一个潜在规律。

有志青年高俅不是个好人，但可能是个好官，这个好官给主子推荐了一个平定梁山的人选，这个人选不是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双鞭呼延灼。他是北宋初期名将呼延赞的嫡传子孙，典型的将门虎子。

中国的传统历来是讲出身，讲背景的，呼延灼具备这个将门背景，就有了成为名将的基本条件。还是先来说说可爱的呼延赞老爷子吧。

呼延赞成名在赵太宗征伐北汉的战役中。当时攻打太原，形势非常危急。因为攻城时城墙很难站立，呼延赞四次登城，四次从城下掉下，但最终还是率队攻陷太原，由此成名。老人家是十足的忠臣良将，为了表示消灭契丹人的决心，居然在自己的全身甚至嘴唇里面都刻上了“赤心杀契丹”。本来他命令从家属到家仆都要在脸上刻上这几个字，结果在全家人的哀求下，考虑到妇女的容貌以及女儿的嫁人等问题，最终就放弃了。不过也不是彻底放弃，脸上不刻了，刻手臂上吧，总之字是必须刻的。至于他的四个儿子，那就更惨了，耳朵后面还刻了十二个字：“出门忘家为国，临阵忘死为主。”只是不知道采用的什么字体，采用的多大的字号，但至少这证明呼延一家对大宋的忠心天地可表。

与一般的名将居功自傲不同，呼延赞老将军一生隐忍谦让，从不贪功。宋真宗继位后，大力提拔军官。当时各将纷纷宣扬自己的功劳，唯独呼延赞说自己无以报国，不敢更求迁擢，再拜而退。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呼延赞去世。

谁说宋朝没有名将？呼延赞就是不世出的名将，只可惜大宋没有把他充分用好，这是北宋的一大遗憾。

现在光荣的大旗传承到呼延灼的手里，这个将门虎子其实更加艰难。因为是将门虎子，你的成功别人认为是必须的，你不成功别人就会嘲笑你的无能，扛着家族的大旗是一种幸，也是一种不幸，所以很多将门虎子其实都想选择走一条与父辈不同的路，结果都是无比艰难。因为别人对他们的期待已经太高，你必须超越你的前人，那才有人说“虎父无犬子”；如果你不能超越，那别人就会说“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说到底，将门虎子生活在聚光灯下，他们的生活被严重地放大了，被整个社会绑架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必须成功，所以这些将门虎子注定很苦、很累。

等到上了梁山之后，呼延灼跟杨志来了一次历史性的握手，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父辈的荣誉是激励也是负担，是财富也是累赘。在这种重压下，杨志落魄时卖过祖传宝刀，呼延灼落魄时卖过最珍爱的玉带；杨志背运时先后丢了花石纲和生辰纲，呼延灼背运时先后丢了连环马和皇帝御赐的踢雪乌骓马。

一次握手，一个拥抱，一次酒宴，一次诉说衷肠，酒醉时发誓下一辈子绝不当将门虎子，酒醒后却对着天空对祖先说：“下辈子，我还是您的子孙。”

这就是传统，就是血缘，无论杨志，还是呼延灼，你们始终都是将门虎子，始终承载着家族的光荣与梦想，即使再苦再累，你们却永远也逃不掉，这是永恒的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