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主任定了定神，接下去道：“樊太太……香港实行九年强逼性教育政策，不可以因为学生成绩不好，就不给他继续念书的权利……”

待曹主任解释了一会，樊太太始知退学的手续比留级更为繁复，不由得废然道：“那你还是将樊系数留级吧。再见。”

曹主任按捺不住，抢在对方挂线之前说：“樊太太，自己孩子的前途，你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语带关切，一半是出自好奇心，一半是真的同情樊系数。

樊太太理直气壮地说：“世上哪有不在乎孩子前途的父母？自己孩子的前途，我当然在乎啊！”

这人态度反复无常，弄得曹主任不知如何是好。

曹主任不禁踌躇道：“但……我刚刚听你的语气，好像对樊系数的学业毫不在乎……”

樊太太直言道：“因为，我不是樊系数的妈妈。”

曹主任又怔住了。

“你不是说你是樊太太吗？”

“我姓樊，我嫁了别人就是太太，凑合凑合就是‘樊太太’嘛！而且这个称呼是你先叫的，我还一直以为你也是这么想呢！”

“那……樊系数原来的父母呢？”

“死了。”

两个字，既冷漠又锋利。

“樊太太”如此说法，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曹主任碰了钉子，随口交代几句，便匆匆结束了会谈，也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话是认真的，抑或是胡乱开玩笑。

根据学生通讯录上的资料，这位原来姓樊的太太是樊系数的监护人，也就是说樊系数正由他的亲戚寄养。

曹主任在心里嘀咕：“问题学生，果然出自问题家庭。”

处理完问题学生之后，接下来就是令人愉快的差事了。

中、英及数向来都是重点学科，曹主任正是数学科的主任。他的学生尚一帆成绩卓越，获选为校方代表，参予全港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曹主任对尚一帆寄予厚望，一旦摘冠，便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曹主任打去尚一帆的家里，向着听筒道：“喂？是尚太太吗……”

话音未落，对方已抢着道：“咦，曹主任，怎么又是你？”

奇怪。竟是樊太太的声音。

曹主任以为自己拨错号码，匆匆道歉：“对不起，我打错了……”往那本通讯录瞟了一眼，发现樊系数和尚一帆的电话号码竟是一模一样。曹主任惘然不解：“我要找的是一位叫尚一帆的学生。但看来校务处搞错了，将尚一帆家的号码写成你们家的……”

对方却说：“这个号码没错，我就是尚一帆的妈妈。”

世事之巧，无奇不有，原来“樊太太”同时也是尚太太。

曹主任惊魂未定，脱口而出：

“那……樊系数是你的……”

“樊系数的爸爸是我的哥哥，所以我姓樊，但我丈夫姓尚，所以你就叫我尚太太好了。”

真相大白！尚太太居然就是樊系数的姑姑。

“尚太太，你你可以跟我说说你你哥哥一家的事吗？”

“这是我们的家事，我真的不想说出来。我只可以告诉你一句话：我们一家被樊系数的爸爸害得很惨！”

听筒里头彷佛吹出令人僵硬的冷空气。

曹主任呆了半晌，尚太太这时却紧张兮兮地问：

“劳烦曹先生你打电话来，一帆他在学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是这样……首先要恭喜你，尚一帆他今年全级第一，学校决定派他参加下个月的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话题对象一转，尚太太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曹先生，谢谢你的喜讯。有你悉心栽培，我这个孩子真是有福。是了，一帆他平时上课用不用心？我看他在家里懒散得很，但他的成绩又从来不会令我操心。曹先生，倘若你再发现他有什么潜质，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大人谈论成绩好的孩子时，声音总是充满了愉快的气息。

全班最聪明的学生，全班最愚笨的学生，这两人竟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俩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曹主任不由得暗暗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