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婶道：“是学生家长特地送给你的牌匾。”

曹主任沾沾自喜，向着陈老师道：“好老师就是这样子，经常会有学生家长送礼物来。”收到这样的厚礼倒是头一次，曹主任乐极忘形，一把撕下宣纸，再看牌匾上的金字，竟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牌匾上写着“人无人品，师缺师德”八字。

下款是“商店街XX号铺余易先生慨赠”。

曹主任目瞪口呆，眼镜险些要跌下地。

其他教师看了，都是捧腹大笑。陈老师对曹主任早就看不过眼，乘机落井下石，说道：“曹主任，要不要我帮忙将这面牌匾挂起？”

曹主任满脸通红，正想一脚将牌匾踢断，背后却传来校长的声音：“曹主任，你班是不是有个叫樊系数的学生？”曹主任大感愕然之际，校长已将一叠夹好的传真文档放在他的桌上。

曹主任翻着传真纸，面色倏地大变。

他万万想不到，余老爹竟然神通广大，找来一些大有来头的人，为樊系数写信求情，其中一人更是本校的校监，还有几位政府高官竟也留了署名，当真是吓破人胆。

校长取过樊系数的成绩表，仔细阅览，额上的横纹愈来愈多，愤然道：“一个学生能有这么大的进步，照理说应该给他颁最佳进步奖，你居然还要将他留级，你分明是想害死他吧？”

稍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曹主任走入校长室，不消多说也是挨骂，最后他灰头土脸地从校长室走了出来，其他同事看了只觉大快人心。

窗外，正是晴天。

24

同一个晴天。

樊系数和余老爹提着鱼竿，坐在岸边垂钓，而小荞则在不远处拾贝壳。

“爹爹，考完试你不带我去玩，我在这里发呆，呆呀呆就会变成呆瓜，明年开学就不会念书了！”

就因为这句话，余老爹停工半天，带了两个孩子到海边玩。

海风暖日，直到黄昏，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

结算鱼获，樊系数两条，余老爹五条，而这数目与两人的钓前预测分毫不差。

只要是和数字相关的事物，都可以预知其最终结果，数独门所传心法无疑是鬼神莫测。可是，术数不等同神仙眼，只能知其结果而不知经过，而这局限性也叫千载术数家感伤惋惜甚至吐血。

樊系数经钓鱼一事受到启发，不期然问起：“师父，结果我们是一定测中的了，但如果我想改变这个结果，到底又有什么办法？”

余老爹道：“命运有两种，分为宿命和时运。碰着时运，我们可以趋吉避凶，但宿命就是定数，是个被老天爷老早就写成的结局。我们这些会术数的，也只能偷看这份剧本，而无法改变上面的内容。”

樊系数露出疑惑之色，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找不到表达方式。余老爹大概猜中他的想法，便替他将话说了出来：“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却又无法改变，那又有什么屁用──这是你要问的问题吗？”

樊系数被说中心事，便朝着余老爹连连点头。

余老爹续道：“这世界还有很多未知的因素，令术数师的计算出现偏差。我们就是要赌上这点偏差，去寻找改变宿命的做法。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也要舍身去挑战命运，我道中人的使命就该如此。对啊！术数师通常都是笨得无可救药的家伙啊！”

余老爹转而又叹息道：“而在我道中人的历史上，尽管数目不多，亦出现过成功例子。可惜我资质不够，学艺又未够精湛，没法成为这种可改写命运的大术数师。我只知道，《易经》中藏着千古秘密，谁破解这个秘密，他就可以掌控改变命运的力量。”

樊系数目光忽地一亮，问道：“就像爱因斯坦大师发现相对论一样？”

余老爹点头道：“对，就像他发现相对论一样。”

远处，海面荡着橘黄色的夕晖。

樊系数有感而发：“师父，如果可以不用上学，天天只跟你学数就好了！对我来说，你才是最好的老师，你教我的东西实在有趣得多！”

余老爹莞尔而笑，道：“学习应该是快乐的、自愿的，要不，被人强逼念书跟被枪头指着吃粪便有什么分别？来，我教你一个好法子，让你抛走读书的烦恼吧！”

适逢今日学校将上学期的试卷发还，余老爹从小书包取出半寸厚的试卷，叠放在大石头上，顺手摺成数只纸飞机。

然后，他将纸飞机高举过头，瞄着天空高处抛出。

果然是“抛走”读书的烦恼。

这样也行？樊系数定眼看着纸飞机飞了出去。

樊系数很喜欢余老爹。

他照着余老爹的做法，将最低分的英文试卷摺成纸飞机。

伸手，挥出。

纸飞机朝着夕阳翱翔，在空中晃呀晃。

一晃之间，就晃到了一九九七年。

后记

一个人、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也可以改变世界。

这句话，很适合用来形容作家这个职业。

“术数师”系列的背景，主要场景是神州大地，至于当初为何有这样的构想，我真的想不起来。不论是回归前，抑或回归后，其实香港人都对这片大地有着特别的情怀，因灾难而哀恸，为盛世而欢腾。

我不算很了解国情，国学根基也不坚固，但我希望将中国元素融入天马行空的创作中。

所以，如果内地读友认为我的故事还说得过去，有一点共鸣，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赞美，也等于间接跟我说：“你选择作家这条路是对的。”

曾经有一段时期，我对写作极度疲累，那是某个憋闷的下午，因为忧心前程而自嗟自叹，在冷冰冰的地下通道低着头走，而当我推开一扇巨大的玻璃门，一仰脸，竟然看见碧蓝无垠的晴空。

飞霞间，有佛光普照一样的神秘光芒。

那一刻，我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觉得只要坚持下去，创作之神一定会眷顾我的。

在人生屡受挫折的时候，我们会困惑，对人生充满疑问，这时就会仰望天空寻求慰藉或者一些虚无缥缈的答案。

而当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可能污染太严重），我们会感到更加失望。

灰天暗地，人生处处挫折不平，很容易就会失去理念，更糟糕的就是歪曲了人心和良知，觉得整个世界漆黑一团。

其实就算在最漆黑的夜空，天上依然有星星，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我最敬佩的作家鲁迅说过：“其实地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变成了路。”

纵然眼前的东西未必可以改变，我们依然可以期待改变将来。如果价值观是可以传染的，我希望可以透过小说──你当我是傻瓜也好，疯子也罢──将我的信念传给读友。

文字的力量可以是很巨大的。

而这个世界，会因为大家信念的改变而改变的。

天航

201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