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词学通论
作词之难,在上不似诗,下不类曲,不淄不磷,立于二者之间。要须辨其气韵。大抵空疏者作词易近于曲,博雅者填词不离乎诗。浅者深之,高者下之,处于才不才之间,斯词之三昧得矣。
惟词中各牌,有与诗无异者。
第一章
绪论
词之为学,意内言外,发始于唐,滋衍于五代,而造极于两宋。调有定格,字有定音,实为乐府之遗,故日诗余。惟齐梁以来,乐府之音节已亡,而一时君臣,尤喜别翻新调。如梁武帝之《江南弄》,陈后主之《玉树后庭花》,沈约之《六忆诗》,已为此事之滥觞。唐人以诗为乐,七言律绝,皆付乐章。至玄、肃之间,词体始定。李白《忆秦娥》,张志和《渔歌子》,其最著也。
或谓词破五七言绝句为之,如《菩萨蛮》是。又谓词之《瑞鹧鸪》即七律体,《玉楼春》即七古体, 《杨柳枝》即七绝体,欲实诗余之名,殊非确论。盖开元全盛之时,即词学权舆之日。旗亭画壁,本属歌诗。陵阙西风,亦承乐府。强分后先,终归臆断。自是以后,香山梦得仲初幼公之伦,竞相藻饰。调笑转应之曲,江南春去之词,上拟清商,亦无多让,及飞卿出而词格始成。握兰金荃,远接骚辨。变南朝之宫体,扬北部之新声。于是皇甫松、郑梦复、司空图、韩偃、张曙之徒,一时云起。杨柳大堤之句,芙蓉曲渚之篇,自出机杼,彬彬称盛矣。
作词之难,在上不似诗,下不类曲,不淄不磷,立于二者之间。要须辨其气韵。大抵空疏者作词易近于曲,博雅者填词不离乎诗。浅者深之,高者下之,处于才不才之间,斯词之三昧得矣。惟词中各牌,有与诗无异者。如《生查子》,何殊于五绝?
《小秦王》、 《八拍蛮》、 <那曲》,何殊于七绝?此等词颇难著笔。又须多读古人旧作,得其气味,去诗中习见辞语,便可避去。至于南北曲,与词格不甚相远,而欲求别于曲,亦较诗为难。但曲之长处,在雅俗互陈。又熟谙元人方言,不必以藻绩为能也。词则曲中俗字,如你、我、这厢、那厢之类,固不可用。
即衬贴字,如虽则是、却原来等:亦当舍去。而最难之处,在上三下四对句。如史邦卿《春雨词》云: “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又“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此词中妙语也。汤临川《还魂》云: “他还有念老夫诗句?男儿:俺则有学母氏画眉娇女,又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忽地怀人幽怨。”亦曲中佳处,然不可人词。由是类推,可以隅反,不仅在词藻之雅俗而已。宋词中尽有俚鄙者,亟宜力避。
小令、中调、长调之目,始自《草堂诗余》。后人因之,顾亦略云尔。 《词综》所云,以臆见分之,后遂相沿,殊属牵强者也。钱唐毛氏云: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调,古人定例也。此亦就草堂所分而拘执之。所谓定例,有何所据?若以少一字为短,多一字为长,必无是理。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有六+字者,将为小令乎,抑中调乎?如《雪狮儿》有八十九字者,有九十二字者,将为中调乎,抑长调乎?此皆妄为分析,无当于词学也。况草堂旧刻,止有分类,并无小令、中调、长调之名。至嘉靖间,上海顾从敬刻《类编草堂诗余》四卷,始有小令、中调、长调之目,是为别本之始。何良俊序称,从敬家藏宋刻,较世所行本多七十余调,明系依托。自此本行而旧本遂微,于是小令、中调、长调之分,至牢不可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