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从南边搬到北边,或者从一个人的家里搬到另一个人的家里。流离失所和寄人篱下都不是轻易的事情。试图获得一个稳定居所,最终成为内心情结。三里屯是租过的最后一处房子。陈旧老式楼房,窗外有高大白杨,早上醒来,大簇树叶在风中翻动,总以为在下雨。后来这楼房被拆掉了,又一次搬家。最终我决定给自己买一个房子。
在家里,放下一张樱桃木大沙发茶几。一扇手工描花的屏风。一盏枝形小吊灯。一只牡丹蝴蝶漆画的红色樟木箱子。配上零星中式家具。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逐渐塞满物品。买过旧的衣橱,椅子,还有一个古老的梳妆台,有破损的花纹。旧的东西依附太多未明的能量,会对人产生影响。因此有一段时间,经常点着檀香来消除不明的能量。
清晨在二十多层的房间里醒来,搬进去还未来得及挂上窗帘。睁开眼睛,看到的大落地玻璃窗之外的日出。绚烂朝霞,喷薄日出,有着沉郁而恢弘的场景。这样的奇迹,是新年的第一个收获。终于。有了一个暂时安稳的家。
有时会因为遇见一个男子,为了与他在一起,再一次离开自己的房子。拿了简单的书和衣服,搬进他的家里。白天他去工作,我留在他的房子里写作,照顾阳台上的花草,在厨房里做烹饪,清洗他的白色衬衣。有时候他很晚才能结束工作,我在客厅里看书。
在觉得难过或者孤单的时候,想回去的,依旧只是自己的家。打开房门,因为久不居住,空气里有陈旧灰尘味道。暖气的温度很高,一屋子老式家具还是沉静美丽旧日模样。拉开白色床罩,把旧被子抱到沙发上,喝威士忌,直到醉醺醺入睡。后来习惯偶尔以酒精解决内心问题。也许是因为无法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心里的周折。那是无法消解无法说明的,就跟羞耻一样。
如果有一个房子,可以让人喝醉,埋起头来哭泣,放下所有的羞耻和秘密。它就是自己的家。
越南|越南女子抽烟很多,只习惯穿黑衣服,说,如果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就不自信。一年她翻译二十多本外文书,工作量惊人。送给我咖啡和咖啡器。喜欢那个越南咖啡蒸馏器,是锡做的,咖啡压在下面,放上热水,深褐色的液体滴到下面的玻璃杯里。它使我想起在河内炽热的街边小店,喝咖啡休息的时光。
阳光,白云,绿树,碧蓝大海。十分想再回去那里。叙旧|与故人叙旧其实没有意义,因没有留恋也没有悔改,有的只是一种荒芜之感。人若变老,就会无情。所以,一个要做到大步向前的人,必须踩着脚下血肉横飞的尸体前行,不管它们是否腐烂或苟延残喘。
某种意义上说,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同时又非常无情,这个说法,并不矛盾。
也许他早已习惯在矛盾中与自己平衡相处,不停起伏动荡的小波浪汇聚成一片寂静无声的海洋。这是一种与时间同步的趋向。捉迷藏|栀子花开得很好。花骨朵带着紧张感,蓄存力量,等待绽放。三天里面开了七朵花。浓香的洁白花朵。那种芳香,是会让人失魂落魄。有时候刚刚看完它,走进书房里工作,再出来,另一朵又开了。
神秘而不为人知。似乎彼此捉迷藏。
曾经一起吃晚饭的男子,突然在一天里打来三个电话。高涨的热情,产生不适应。明确制止了他。大概成年人的乏味就在于此,情感的乐趣使人产生及时喝下眼前热汤的急躁,理性克制已显得古典。
但若无一种古典的心绪,所谓的恋爱,不过是一种重复的程序:吃饭,见面,约会,聊天,上床,平淡,厌倦,一切太过明晰。又会有什么意外收获。
花朵的游戏更有意味。因为它没有目的和程序。谈话|与台湾的出版社编辑吃了一顿晚饭。他点意大利面条,一杯白酒。花很长时间,讨论了共同喜欢的一本小说,然后各自回家。他比我年长,说话的时候,总是我多他少,然后他给我建议。看来,年龄的差距,会注定一些对话的模式。他尚未厌倦这个模式,那么就还好。因为这样的聊天,其实并不对等。他比我博学得多。
同样,在MSN上听一个人对我说二楼的露台。只是夜半倾谈,一句一句地接下去。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谈会产生黏性,一言一语,似乎没完没了,所以要及时断开。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平淡如水,一句一句地说着,可以一直接话下去。很久未与人这样聊天,仿佛水流在稻田里蔓延,润泽的感觉。
有时,与一个初识的人相见,在一个空间里彼此共存,格外安静。抛开在人群中的热闹面具,彼此露出孤僻倾向,闷闷地,静了下去。仿佛彼此已经非常熟悉。仿佛可以如同和自己相处。只是每次一开口,说的都是实在并且深入的话,从不敷衍,如同知己。这种天分像埋在地下的宝藏,闪烁着光芒,早已存在。如果对方知道挖掘的途径,那么就丝毫无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