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世界是个圆圈,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细云还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天空很蓝很蓝,天上的云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又细又白,她去皇后区拿了手工定制的貂皮大衣,出门时还和招呼她的那个服务员吵了一架,那个服务员是新来的,不时盯着她看,目光有些鬼祟,她烦了,大发了一顿脾气,最后怎么样,当然是经理炒了那个服务员,她是崔家的大小姐,皇后区的VIP客户,谁敢得罪她。
爸爸公司里很安静,似乎连上班的人也比平时少了很多,那些职员看她的眼神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搭专用电梯上去,爸爸的秘书不在,那一层楼也安静得有些异常,不过她倒是高兴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这种声音仿佛舞会精制的乐曲,她想象着在晚上的酒会里,她翩翩起舞,高跟鞋这么来回舞动,吸引无数男人的目光,那时,她一定是最漂亮的公主,她崔织云的美貌,宣城的上流圈子,也是独一无二的。
推开门,很亮的光线从窗户里透进来,她拿手挡着眼睛,微眯着眼便看见——
不自觉的怔了一下,确定没有看错,爸爸跪在地上,落地窗边,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背在背后,高大挺拔的背影。
“爸爸……”她不知所措的唤。
男人抬起头,老脸上竟上颗颗眼泪,窗边的那人闻声转过身体,她还记得那天他穿着V领的蓝色浅薄毛衣,简单的样式,干净清爽,穿在他的身上,却又多了几分优雅的味道,手松开自然的垂在腰侧,棱角分明,线角冷硬。
他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是侵略和阴狠,是她傻,傻到以为凭她就可以报仇,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去勾引他。
飞蛾扑火一般的扑上去,爱上去,于是,毁灭,是顺理成章的结果,她没有怨的人,也怨不得任何人。
都是她自己傻。
人傻,要付出代价,她认了,认命了,只有,何苦要连累华昭。
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没有舞会,没有掌声,没有男人钦慕的眼光,甚至连蛋糕也没有,空旷清冷的大客厅,惨白惨白的灯光,还有从窗户打进来的冷风……空气似乎变成了刀子,每一次呼吸都是生生的疼。
血液中的疼痛,心底的恐惧,绝望,是一头魔鬼。
爸爸谴散了家里的佣人,那些佣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她身边经过,可是没有一个人对她说生日快乐。
“细云……”
她紧紧抱着那件手工缝制的貂皮大衣,仿佛抱着的是最后的繁华和骄傲,那些小动物被剥皮前的嘶吼,大概也像她现在这样的绝望,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大宅,华服,美食,尊严,很快就将不属于她了……尊贵的崔大小姐的名号,也可以被人踩在脚底践踏。
她不想舍弃。“爸爸,他们会抢走我这件貂皮大衣吗……不要给他们,好不好……”她傻傻的看着爸爸,纤细的手指冰凉,那上面戴着硕大的钻石戒指,惨淡的水晶灯衬得戒指格外的刺眼。她给爸爸擦眼泪,每擦一下,男人便瑟缩一下,她越擦,男人的眼泪掉得越多,越擦越掉,越掉越多……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的爸爸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爸爸,不要……”她几乎瘫倒在地。“爸爸……不要,你走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细云……”爸爸把她抱在怀里痛哭失声。“答应爸爸,你听话,乖一点,不要那么任性,不要那么刁蛮,钱省着点花,爸爸在瑞士的户头还有一些钱,你省着点,应该够你用了,皇后区那样的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找个好男人,改掉你刁蛮的脾气,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她拼命摇着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爸爸,我们两个人用,我们两个人用……细云会乖乖的,不花钱,不吃好吃的东西,不穿漂亮的衣服……爸爸……你不要扔下我……”
“我可怜的女儿啊,一生孤苦,红颜薄命……”
那晚她喝的牛奶,被下了安眠药。
第二天的太阳很好,整个城市浸融在阳光的温暖中。八点,崔氏宣布破产,九点钟她赶到崔氏大楼,地上那一摊鲜艳的颜色灼痛了她年少的心。
死亡,原来只是如此的简单。
她还记得那天爸爸的脸被盖上白布之后,她在走廊见过那个男人一面,手工的银灰西服,领结,钻石的袖扣,挂着笑的面容……
他是要去参加某个庆功酒会。
“崔小姐,你很漂亮……”他停在她的面前,微笑着看她。他的眼睛漂亮深遂,却带着噬血的杀意。“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颜华阳。”
那一年,她十八岁,他二十六岁。
她决定用自己的漂亮去报仇。却不知,有些人,是一生的劫,她的一生孤苦,那个命格,在此时已经发芽。
本质上,是她自己毁了自己,仍然刁蛮,仍然任性,仍然编织着美好的梦,与其说她是被人骗,不如说她是舍不得这繁华,这宠爱。
她是自作自受。
而这梦,一做就是六年。从十八岁认识他到二十四岁出狱,这过程,太过漫长,这清醒,代价太大。
才入狱的时候,她每次醒来都发觉自己的脸是湿的,枕头也被浸湿一大片,她不知道在梦中流了多少眼泪,有时候明明梦到十八岁之前纸醉金迷千恩万宠的场景……或许,她在梦中都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了……
而现在,她却只是习惯的擦擦眼角,内心无波无澜。
监狱的生活其实很规律,定时定点,只是没有自由,连放风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细云坐在草地上,今天的阳光不错,洒在身上很温暖,她捡了一颗石子在地面上乱画着,具体画的什么看不太出来,只隐约像是一张孩子的脸,眼睛面容都挺模糊,只有嘴角看得很明显,微微翘着,笑得开怀的模样。
“你在画什么……”头顶一个疑惑的声音,是那个新来的狱友,她的脸上还有一些伤痕,看来这几天,她仍然过得不太好。
细云摇摇头没有说话,画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她画的是谁,她的女儿,她还没有见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命运这么残酷,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她。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连宝宝的生命都留不住,命运给她的伤害,真的太大了。她只希望她的宝宝,在天堂里,能笑得恣意开心,那个地方,没有痛苦。
十八岁之前,她一直不信命,那个白胡子老头,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她想。可这些年过去,她却是渐渐信了。
她不想认命,却不得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