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十二点，是迎接灰姑娘的时间，叶准时出现，将车停在息夜和雷子安身边。

“晚安。”息夜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按了几个硬币，硬币泛着银色月光，冰冷苍凉。

“……喂。”雷子安沉默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继续约会吧。”

夜风拂过，屋檐下的小灯笼轻轻的摇曳着，微弱火光照亮息夜的脸颊，雷子安突然觉得整个湖畔上明明灭灭的灯火浮光都比不上她眼眸的明亮。

“过十二点了。”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息夜身边，轻轻一个手刀下去，雷子安就吃疼的放开了手，“现在是我的约会时间，再见。”

雷子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绝尘而去的背影，觉得自己放手的原因并不是叶，而是息夜那一刹流露出的不信的目光。

其实，他今天晚上已经不想吃了她了……他只想两个人坐在这里，再吃一盘土笋冻。

只可惜，有些话他总是闷在心里不说，信誓旦旦说出口的，却总是那句，我只要你的人，不要你的心。

而有些话说多了，你也许不信，但总有人会信以为真。

比如叶和息夜两人，就完全相信雷子安可以不分时间地点随时发情。

迷彩色的车停在息夜家楼下，叶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息夜已经睡倒在后车座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打开车门，屈膝跪在车座上，俯下身将她轻轻抱起来，微长的纤细发丝不经意扫在她脸上。

有没有钥匙，叶都能开门。回家之后，叶轻轻的把息夜放回床上，想要离去，却被她迷迷朦朦的拽住手指：“老公……帮我洗脸……”

叶沉默了一下，退出房间，没过多久，面无表情的返回房间，手里拿了块沾湿的毛巾。

凉凉的毛巾点在息夜的脸颊上，半睡半醒间的息夜露出了孩子似的笑容，单纯而幸福，仿佛喝了水的花苞，默默的绽放，那一刹的美丽总能叫人会心一笑。

叶没有笑，只是静静的坐在息夜身边，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身上，他就像一柄靠在床头的刀，身躯已入鞘，黑色的发丝流过锁骨，仿佛刀穗。

然后，息夜嘟囔着说了一句梦话：“老公……帮我洗澡……”

不动如山者有如叶，也在那一刹眼角抽搐了一下。

结果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息夜意外的发现叶的眼睛下面有两淡淡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好啊？”息夜接过叶给她递来的肉粥，粥又白又稠，飘着一股淡淡肉香，让人胃口大开。

“……你……梦话说的太厉害了。”叶面无表情的往他的盆子里猛倒粥。

“我说了啥？”息夜好奇了，如果不是很累，她很少会说梦话。

“我忘记了。”叶开始猛喝粥。

乱马叼着盘子跑到叶脚边，呜呜叫唤，示意再来一碗。

监视器这头的中年上司噗的一声把烧饼吐了出来，眼前的情况发展让他十分犹豫，也许他应该找个人把叶换下来？他这个状况，可叫他不大放心啊。

“叶，邀她出门。”中年上司将对讲器递到唇边，“我要看看她的交友群。”

服从是天职。叶迅速的洗完盘子，然后走到息夜身边：“我们出门。”

“出门干嘛？”周末的大好时光，息夜正躺在沙发上看书，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约会。”中年上司在对讲机那头憋出两个字，他始终相信息夜对他最好的战士不怀好意。

“……约会。”叶沉默片刻，说道。

“你还有这爱好？”息夜啪的一声关上书，歪着头看他，半晌，微微一笑，“也对，该给老板看看我们相亲相爱的画面……那等我一下。”

息夜把居家服换了下来，换上了一身清爽的白色连衣裙，然后同叶出了家门。

“你想去哪里？”息夜坐到车上，问道。

“……海滩，饭店，爱情旅馆？”叶皱起眉头说。他从来没约会过，只能参照某人了。

“……你又不是雷子安。”息夜嘴角抽搐了一下，“我们还是去动物园吧。”

“好。”叶迅速扭动方向盘。

息夜很快就为这个决定后悔了。

因为，无论是幼小的狐狸还是庞大的熊，在宠物杀手叶眼里都能被分解为同一个词：肉。

“咩……”羚羊看了叶一眼，泪奔着逃走，蜷缩在饲料棚里死也不肯出来。

“嗷……”老虎和叶四目相接，全体炸毛，把旁边的游客全部吓跑，最后嗷嗷声越来越弱，变成猫样的呜咽，蜷缩在墙角可怜兮兮的看着叶。

然后是熊……长颈鹿……猴子……叶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俨然一出兽王出巡。

息夜简直要崩溃，她看着叶的眼神，深深相信如果她把他一个人丢进动物园，第二天动物园就要空了。

“克制一下，我马上带你去吃肉。”息夜把一香蕉塞到他手里，指着前面的大象说，“给你三秒钟，把它想象成你的恋人，一，二，三……好，你可以去喂食了，记得心中要有爱！”

叶面无表情的伸手，被游人喂惯了的大象欢乐的用鼻子卷他手里的香蕉，却在碰到香蕉的那一刹，被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抓住鼻子。

大象惊恐的看着叶，而叶另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的摸向身后，隐约间，似乎有刀光在闪烁。

大象惨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而它一叫，其他的大象也受惊似的大叫，别说游人了，连饲养员都吓的逃了出来，一群人狂奔着逃离。

“……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吃肉，很多很多肉！”息夜掩面，拽住叶的胳膊加入狂奔的人流。这里应该没有摄像头吧，她真不想被动物园园长列入拒绝往来户。

在肉的诱惑之下，叶很听话的跟着息夜走了。

而在他们逃离不久，动物园园长就已经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警惕的四处张望：“敌袭！一定是敌对的动物园的逆袭！”

“园长……本市只有我们一家动物园啊……”身旁的饲养员抽搐道，“您……谍战片看多了。”

而造成动物园一日恐慌的源头，叶同志此时此刻正在吃饭，旁边上已经叠了七个碗。

息夜坐在他对面吹着面，一筷子面还没进口，他又放下了一个碗，然后淡定的看着她。

息夜无言的把碗里的面倒给他，特别是肉，全部夹给他。

“……对不起，我饭量太大了。”垂目看了这半碗面一眼，叶挑起面，吃的很慢，“以后还是我自己负责饭钱吧。”

你丫终于反省了么？息夜一听，简直像听到了新世纪福音，激动的浑身颤抖啊。

“不过你的饭量到底是怎么练到这么大的？”息夜一边吃面一边问他，“还有那个……不同寻常的对肉的执着……”

“……其实……我几天不吃也可以的，就是会觉得饿。”叶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说道，“毕业考试的时候，我们一班三十人全部丢在无人岛上，但是只有三个人能毕业。岛上能吃的很少，还要警惕别人的袭击，我经常抓一条蝾螈之类的放嘴里，然后藏在土里等别人经过。就算偶尔间抓到野兽，也只能生吃，以免生火的时候被人发现……”

“……可是你现在已经毕业了啊，工资还是不够吃肉么？”息夜疑惑的问道。

这一次，叶又犹豫了一下，最后，终究是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的说：“毕业以后，又有毕业以后的烦恼了。”

面馆里的灯光昏暗，日式的推门上绘着樱花，木制的桌子上放着身着红色和服的古旧人偶，墙上的时钟发出古老的撞击声。

“我们走吧。”叶站起身来，将钱放在桌上。

息夜跟在他背后出了面馆，他的背影是黑色的，稳重的，衣服遮挡了他背上的伤痕累累，每一个伤痕都是一个故事。

也许这个时候，她应该做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对他说，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但事实上，他们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那么久的缘分。她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也许她某天回家的时候，就会发现乱马正在窗帘底下睡觉，而他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