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兵一路好走

有一种爱使人勇敢 作者:芸芸


睡梦中被家人的电话吵醒,得知我那个忘年交的朝鲜老兵死了。

对于他的死,我并不惊讶,只有感慨!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生了那个不孝子,七十九岁了还经常挨家人骂。就在二十天前,他还好几次跟我说,要吃药自杀。我也每每告诉他,再艰难也要活着。一年领国家补助五千多元,连自己也吃不饱。我很想帮他,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能做的只能是多陪陪老人说说话,因为他告诉我,只有在和我说话时,才可以心平气和。一回到家里,家中的吵闹、打闹声还有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常常让他呼吸急促,血压升高,每天晚上都是睡不着,只有天快亮的时候,勉强可以睡上三四小时。每每讲到这些,老人总是唉声叹气,言语中充满着极度的无奈,就在老兵去世前四十天左右,有一次我看见老兵从一家米店走出来,我走过去搭讪,老兵说家里没有米下锅了,本想到米店赊两斤回去煮饭,却让米店老板拒绝了。听老兵这样说,我赶快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二十元钱给了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现今的社会人们变得如此现实。

想到老兵的窘况,我考虑许久,终于把帮助老兵的希望寄托在一家报社身上,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能够唤起人们的同情心,给予老兵一点点帮助,改善现在的生活状况。毕竟老兵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虽然没有显赫的战功,但却落下了残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于老兵的境况,难道不是我们这些正享受和平生活的人们的失职吗?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我拨通了这家报社的电话,详细介绍老兵的历史和生活状况,并约定了时间来访。

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那是个女记者,来的时候还带了~位摄影师。在老兵的卧室里,老兵半躺半靠在床上,摄影师不断地按快门。女记者询问了一些有关老兵的历史,但着重要问老兵的家庭关系,是不是家人虐待了,还是儿子不孝啦……就在这时,老兵的儿媳妇端茶进来,并顺口对老兵说了一句:“别抽烟了,把被子盖好,小心着凉!”老兵深深吸了口烟,然后长长吐了出来,却伴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也许在记者的耳中,这更像是病痛的呻吟,或许也只有我才可以听懂这声叹息。我和老兵邻居这么多年了,常常听到的是其家人对他的恶骂声,怎么今天听见这声“关怀”竟会如此的别扭。记者没有继续问下去,却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说:“现在看来,事实跟你提供的并不吻合?”(我打热线时告诉接线记者,大概内容是:“我身边有一位参加过‘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兵,现在生活举步维艰,儿媳不孝,病痛缠身,无钱医治。难道不是吗?政府每月补贴他四百来块,按道理,在我们家乡,这些钱足以让一个人解决温饱问题。然而,这四百多元却要养活老兵的一家四口人,儿子、儿媳四十几岁的人,孙子也二十来岁,正当年轻,身强力壮、四肢发达,几十年来不劳动,只靠老兵东借五块,西借十块来维持生活。做儿孙的可以昂首挺胸地过日子,却让老人独自承受生活的重担。)我向记者建议换个地方采访。走出老兵的家门,雨还在下着,我和老兵两人遮一把雨伞。老兵的儿子冲着老兵喊:“走小心点,走慢点,不要摔倒了。”走到我家门口,我就故意说一句:“思育啊,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你儿子在‘关心’你。”本想让记者听听老兵的回答,想不到老兵却说:“经常哦,经常这样关心我。”在惊讶的同时,我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也许是老兵的回答,让记者更加质疑我所提供的资料,以至于在以后的等待中,都没有看见关于老兵的任何报道。采访草草结束,在记者走后,剩下我和老兵。沉默了许久,我问老兵为何不说真话?老兵说:“如果我说了,报纸报道了,那我以后又将如何面对家人,如何生存?”

在我外出工作的前几天,和老兵的一次交谈让我感觉到老兵的智慧。我问老兵:“你儿媳妇在村里到处说你已经发疯了,精神不正常。开口骂这个骂那个,经常自言自语说胡话,你怎么看?”老兵说:“如果对我好好的,我何必装疯卖傻?就是对我太不行了,我才会这样子。他们看到我这样子,也就不怎么会给我脸色了。”对于老兵的智慧,我感到无比的悲哀,在自己的家里,要靠“智慧”才能够生存下去,难道还不够悲哀吗?

昔日的战场没能夺走老兵的生命,残酷的现实生活,却让老兵无奈地走了。在走前的那一刻,我深深感应到他的痛苦与悲哀。

光阴流逝,两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与老兵生前在探讨人生、探讨社会的那段光阴,眼眶都会在不经意间噙满泪水。如果此文有幸得以发表,那就当做告慰老兵的在天之灵。愿老兵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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