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览旁通
本来书香门第应该有很多藏书的,但周家却并非如此。
当时家里只有两只书箱。一个是父亲所置,上面两个抽屉,下面两层的书橱,其他是四脚的大橱,放在地上比人还高,内中却只分两格,书堆有三尺高,取放都不方便,差不多是仓库了。书籍也都是大路货或者说是当时的“必读书”,有石印的《十三经注疏》,图书集成局活字本的《四史》、《纲鉴易知录》、《古文析义》、《古唐诗合解》等,此外有《康熙字典》大本小本各一部,等等。
还有一些集部和杂书倒很引起他们的兴趣,如《王阳明全集》、《谢文节集》、《韩五泉诗》、《唐诗叩弹集》、《制义丛话》、《高厚蒙求》、《章氏遗书》(即《文史通义》)、《癸巳类稿》等等。《癸巳类稿》是清代学者俞正燮所著读书札记,里面有很多通达的见解。这部书父亲周伯宜曾读过,并且一直传下来,被周作人珍藏。周作人一生多次撰文,称赞这位作者有见识,尤其在妇女问题上有理性和大胆的议论,言前人所不敢言。他甚至将俞正燮和汉代的王充、明代的李贽合称为中国几千年思想史上的三盏明灯。
父亲的藏书《经策统纂》本来是科举用书,但想不到对他们兄弟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引导他们的学问向“杂”——也就是博的方面发展。这书一共有好几十册,用定做的小木箱装盛。里面收了很多科举考试参考书,有《陆机诗疏》丁晏校本,有郝氏《尔雅义疏》等。特别难得的是后面收了《四库提要》子部和集部两类,将古代书籍的内容、版本等分门别类加以简要介绍,是极有用的工具书,给刚刚进入中国学问宝库的年轻人指出一条路径。
因为受了这部书的启发,他们后来又购买了《四库简明目录》。鲁迅后来在指导后辈读书时,也总是让他们先看《四库全书目录》。当然同时也告诫他们注意这是经过清朝统治者篡改过的典籍,不能尽信,要加以批评和辨别。
有一个时期,他们对书籍中的古文奇字很感兴趣,把那小本的《康熙字典》从“一”部查起,把上边所列的所谓古文,一个个抄下来,订成一册。他们还抄录了《唐诗叩弹集》里的“百花诗”和《唐代丛书》有关花草的文章。
渐渐的,他们又对笔记类的书感兴趣了,陆续地购买了《阅微草堂笔记》、《淞隐漫录》等笔记小说。此外还有《板桥全集》、《酉阳杂俎》、《容斋随笔》、《辍耕录》、《池北偶谈》、《金石录》等等。
鲁迅在三味书屋读书,对举子业不是很热心,倒喜欢看六朝的文章。他买了《古诗源》、《古文苑》、《六朝文挈》、《六朝事迹类编》等书。当时教他们作文的寿先生的儿子后来回忆说:“鲁迅不喜词章之学,以为此等描头画角,文人习套,不足以发挥志意,尤不喜举子业,亦不习字。当我授他课程,尚为八股文时代,也尝依时俗的习惯,命题成篇为之改削,他固然不感兴趣,即我所学所做的唐宋四六文、唐人律赋等,亦不措意,惟于我教学生造句,所写假想的游戏短篇,加以一笑。”
这个时期《二酉堂丛书》对他们的影响很大。这书是编者辑录一地的风俗和人文地理的成果,他们从中受到启发,后来开始搜集会稽古籍,最终编成《会稽郡故书杂集》。这是老大和老二合作的成果,出版的时候署名周作人,序言系鲁迅所作。序中说:“幼时,尝见武威张澍所辑书,于凉土文献,撰集甚众。笃恭乡里,尚此之谓。而会稽故籍,零落至今,未闻后贤为之纲纪。乃创就所见书传,刺取遗篇,垒为一帙。”
野史一向被统治者斥为荒诞不经、造谣生事,往往是毁禁的对象。但它是正史必要的补充,从中可以看出比官修的正史更真实的记录。这个时期他们购读了多种野史杂记,如《曲洧旧闻》、《窃愤录》、《玉芝堂谈荟》、《鸡肋编》、《明季稗史汇编》、《南烬纪闻》等等,对认识中国历史和社会特别是明清之交的历史情况大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