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抑卮的父亲少年时代贫穷,常背着布匹包裹,串门做生意,因此发家,开了绸缎庄,到了蒋抑卮这一代,兼做银行生意,成为浙江兴业银行的股东。他平常有一句口头禅,凡遇到困难,就说只要“拨伊铜钿”就行了吧!铜钿就是铜钱,这句话意为“给他钱”。爱给人起绰号的鲁迅就称他“拨伊铜钿”。他听说周氏兄弟想印刷翻译小说集,大为赞成,愿意垫出一百五十元的资本。兄弟俩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很发愁的事,几天之内就解决了。
这位资助者终于联系好了医院,进耳鼻喉科做手术,这一切都由鲁迅帮他接洽,并充当翻译。不幸的是,手术者虽是大名鼎鼎的医师,却因疏忽引起了丹毒。蒋抑卮发起高烧,不停地说胡话,情状相当危险。后来他常找鲁迅谈天,说日本人嫉妒中国有像他这样的人,蓄意叫医生谋害他,嘱咐鲁迅牢记此事。由此可以知道他平时自视甚高。他的病中呓语还提到周作人,说启明这人很高傲,像一只鹤似的。
周作人后来说,他的这个印象并不十分正确。但自己那时确实不善应酬,比较的沉默,因此看起来就显得高傲。鲁迅就借用日语鹤的读音,给二弟起个“都路”的绰号。后来周作人还曾用“鹤生”这个笔名发表过文章。
《域外小说集》由于得到资助,印得比较考究,用的是一种蓝色的“罗纱纸”做封面,上面印着德国的图案画,书名由鲁迅的好友陈师曾用篆字书写,署名是“会稽周氏兄弟篆译”几个字。书的本文也用上好洋纸,装订后切下边,旁边不切,就是所谓的毛边书。定价却比较便宜,写明“小银圆二角”。
书由东京神田印刷所印刷,东京群益书店和上海广兴隆绸缎庄发售。
第一集共收短篇小说七篇,其中鲁迅译了两篇,周作人译五篇,序言由鲁迅执笔:
《域外小说集》为书,词致朴讷,不足方近世名人译本,特收录至审慎,移译亦期弗失文情。异域文术新宗,自此始入华土。使有士卓特,不为常俗所囿,必将犁然有当于心。按邦国初期,籀读其心声,以相度神思之所在。则此虽大海之微沤欤,而性解思惟,实寓于此。中国译界,亦由是无迟暮之感矣。
这一篇小序,显出译者的自负,周作人后来称为“极其谦虚也实在高傲的文字”,实际上当时他们正是这么想的。文中所谓“近世名人”显然是指林纾和严复等翻译家。对于这两位名人,兄弟俩既佩服,同时也树为超越的目标。他们所引以自豪的“弗失文情”的译法正是对这些先贤的“达”译笔的反驳。
另外一点让他们引以自豪的是,他们介绍的文学作品来自所谓“弱小民族”,与近世名人们的选择也很不同。所以说是“文术新宗”。
他们在书上标上第一册,计划先出两册,等卖回本钱,再印第三第四册乃至第X册,积少成多,大致上可以比较全面地介绍各国作家的作品了。
但销售结果却很不理想,简直是完全失败了。第一册印一千本,第二册不敢多印,减为五百本,半年过去,东京寄售处结账,第一册卖去二十一本,第二册卖去二十本。为什么第一册多卖出一本呢?因为许寿裳怕寄售处不遵定价,额外需索,所以亲自去试了一回,果然划一不二,就放了心,第二册不再试了。
至于上海寄售处,听说也卖去二十来本。过了若干年,寄售处失火,所有存书都化为灰烬。
究其失败的原因,后来鲁迅在新版序言里说,一是句子生硬,诘倔聱牙,显然受了章太炎先生国粹说的影响,追求文字的古奥,使普通读者望而生畏。再者,当时中国的读者还不大习惯短篇小说这种形式,如鲁迅所说:
《域外小说集》初出的时候,见过的人,往往摇头说,“以为他才开头,却已完了!”那时短篇小说还很少,读书人看惯了一二百回的章回体,所以短篇便等于无物。
他们的艰辛劳动遂以失败告终。虽然如此,其影响仍然不容忽视,全部两册小说集中收有十六篇作品,尽管没有完成他们的全部计划,但表现出一种明显的趋向,就是偏重对东欧的弱小民族文学的介绍,计英、法、美小说各一篇,俄国七篇,波三篇,波斯尼亚两篇,芬兰一篇,捷克两篇。俄国不能算是弱小,但他的人民也受着专制政治的压迫,一样的苦大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