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秋天终于结束,这一个灾难的季节,灾难的纪年。不能继续,再不能继续了。
(三)卷土重来
女孩小叶在她七岁那一年亲见了许多解放军进驻小镇的场景。1945年的秋天天空中到处飘动着成熟果实的香气,在人们的面庞中也满是胜利的喜气。小叶知道她的国家在那一场战争中胜利了,自她出生起就开始的战争终于结束于她七岁的时候。但是另一场归属于他父亲母亲的战争,永远没有尽头。
自小叶记事起她就知道母亲是一个哑巴,她喜欢对着天空长久地发呆,连她的动作都是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声音的。她能够听懂别人说话,在别人对她讲话的时候她会凝住双眼看着你,但是她给予的回答永远都只是默然的摇头。她似乎不懂得一切尘世之事,并且从未打算懂得,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都无法介入。小叶知道她的母亲叫做安歌,大概就是安静地歌唱的意思。但让小叶奇怪的是,她根本就不会讲话,又如何谈得上唱歌呢?
洛永烈在每日疲惫地从田间归来后都要习惯性地对安歌进行一顿毒打,只有这样在夜晚的时候她才会因白天的疼痛而暂时忘记与他抗争,顺从地服从于他,满足他的要求。安歌身体的每块皮肤都有一个伤疤,似扭曲了一般丑陋。就像她与永烈的心,均早已扭曲于纪年1937。
土改的消息在抗战胜利之后轰轰烈烈地传进了中国的广大农村地区,你要记得,每一场变革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那一日洛永烈从田间回来后神情明显不同于寻常,他愤怒地同弟弟永清议论道,又要改又要改!不管怎么改还不是把我们手中的土地越夺越少,辛苦一年下来什么都得不到!我看无论谁当权,生活都是这样难!
永清毫不在意地笑道,呵,土地,粮食,政权,又有哪一个可以永恒?哥,我真觉得我们的日子不多了,大概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永烈挥起手对着永清的脸就是一巴掌:你他妈的丧门星再敢给我说活不活死不死的话!咱们一家人早晚都得被你咒死,要死你自己死去,老子还没活够呢!
永清吐尽口中的血水,仍旧恍惚地笑道,哥,你要不信你就等着看吧,用不了多长时间了,很快很快,这一切全都会过去。
安歌在那一日用一种提防的眼神小心地瞥着洛永烈,她怕因自己一个不够谨慎的动作而触动了他的怒火。然而她的这一种防范还是失败了。当她端菜的时候她那最小的儿子--仅有一岁的洛恩暖突然哭泣,她的双手猛地一颤,不小心将几滴菜汤滴到了永烈身上。永烈瞪她一眼,大喝道,贱人,你给我小心点!随即他自己随手抹了抹溅出的汤汁。谁料在他的怒吼中安歌手中的整盘菜都倒翻在了他的身上,他顿时暴跳如雷,一下子蹦起来,他抓住安歌的头发把她的头往桌角上磕:贱人,贱人,我叫你再敢故意,再敢不服气!
小叶躲在墙角大声地哭了出来:爸爸,爸爸,不怨妈妈,是弟弟在哭啊!求你了爸爸,别再打我妈妈了!
永清一面拉开永烈一面劝他:你总是把人往死里打,再这样下去谁受得了你!他又转过身去,对着墙角发抖的小叶说,小叶,别哭了,快去抱抱暖儿,他是不是又饿了?
永烈愤怒地松开了安歌的头发,就像放开一把枯黄的稻草一样。他立在桌边喘着粗气道,林安歌你别给我忘了,是你害了你父亲又是你毁了你家粮食的。你现在又想来倒我的菜又想毁我的家了?你最好记住你早就不是千金小姐了,你不过是被宋绝笙玩剩下的烂货!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少在我面前装清高!
在永烈的咒骂声中安歌慢慢地扶着桌沿直起了身子,当她刚刚试图抬起头的时候一股鲜血便顺着她的额角涌出。永清跨前一步想要去扶住她,但她冲他摆了摆手。小叶从墙角冲出扑到母亲的面前,她抱着安歌的腿哭着喊,妈妈,妈妈,又流血了,爸爸又把你打流血了!
安歌却不去拥抱她的女儿,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小叶的背便将她推开。她用手把额头的血抹了两下,之后她麻利地收拾好了撒出的菜,就一拐一瘸地朝里屋走去。她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坚强的背影给洛永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