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般的夜晚。后来她给那个夜晚下了这么一个定义。
那样的夜晚是乐文不曾给过她的,也给不了。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也给不了,那个夜晚令她感动,令她陶醉,也令她……
想入非非。后来她想起这个词。她没有害羞,真的没有,那样的夜晚怎能害羞呢?
那个夜晚她的面色很红,潮红,湿红,一团一团的红盛开着,扩展着,无边无际。
后来,后来她就大着胆,抱紧了他。
林伯想推开,却把力用反了,两个人便紧紧地相拥着,直到林星推门进来,直到林星爆炸似的叫喊出一声,他们仍然没有分开。他们不想分开。
那个夜晚被林星打碎了,打碎之后,就再也没有粘起来,有些东西碎了是不能粘的。比如那份怪怪的感情。
波波承认那感情有点儿怪,怪得她也分辨不清,是依恋他,还是……林伯自此堕入黑夜,这一点波波能肯定。或者他一直在黑夜里,是那个夜晚带给他一线光明,眼看他要看到日出了,林星却闯进来。
林星她怎么能闯进来?这孩子!
病房门"啪"地被推开。波波惊得猛从阿兰怀里弹出身子,幸福的回想,让她错把阿兰当成了林伯,差点儿就……
"林伯呢,林伯怎么样?"她弹起身,收起脸上一团浅红,紧问道。
"准备后事吧。"医生长着一副冷冰冰的脸,他的声音格外残酷。
"不要--"
棉花碎了会是什么样?
人们陆续走进来,有病友,有患者家属,也有闻声赶来的百久公司的员工。
死神降临的那一刻,波波只觉脑子里轰一声,碎了,什么也碎了,夜晚,白昼,黄昏,大海,沙滩,全碎了。她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脑子里盛开一大团渗血的棉花。
等她再次醒来,就成了另一个人,没了泪,没了痛,也没了惧怕。
她指挥着众人,把林伯久抬往太平间。她亲自护着林伯的头,生怕有谁不小心,惊动了这位老人。月儿高悬,映得医院一片明净。雨后的草坪,湿漉漉的,水珠儿还在草尖上跳动。踩在草坪上,波波感觉自己的心已随了林伯去,有那么一瞬,她抬着林伯的手忽然软下去,感觉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像在云彩里走。快进后院时,护工阿兰突然呀了一声,惊得大家全都回头看。波波这才从妄想中醒过神,声音低沉地说:"脚下小心,林伯是受不得惊的。"
等安顿好林伯,往回走的时候,阿兰颤着声说,她看见了林星,就躲在树后。
波波啥也没说,像是没听见。她现在不想提林星,真的不想。她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林伯久说过的一段话:"一个人的离开远比他的到来寂寞,谁也没法拿自己的死跟出生比,其实人不过是一滴露水,生和死都不值得惊讶。"
露水。
棉花会不会成为露水?
站在空荡荡的夜空下,波波觉得自己就是草尖上的一颗被人丢弃的露水。
一股子泪水涌出来,在这没人陪伴的夜晚,波波终于放开声大哭了一场。哭完,觉得心里好受许多。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还不能脆弱地倒下去。
追悼会定在第三天,这是林伯生前特意叮嘱了的。发病的前一个晚上,林伯似乎已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他将波波唤到身边,再三叮嘱,他要按老家的习俗,放够三天再上路。之前波波已派人去过一趟甘肃,林伯在那边已没了几个亲人,唯一的姨姥姥还是个聋子,并且已老得走不动路。林伯的父母在他被下放到夹边沟那年,就让村里的人给斗死了。
王起潮闻讯,第一个赶来,他打理起这种事儿来真是在行,啥都不用波波操心。波波呢,心里虽是较着劲儿,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将林伯的后事办得体体面面,真到了现场,却心乱如麻,除了流泪,再就是发呆,平日里的干练一点儿也没了。过了一天,她跟王起潮说:"你帮帮我吧,我想让林伯走得好一些。"王起潮答应了她,主动挑起担子,替她张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