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
就像我在其他章节里指出的一样,如今旅行已经彻底沦为了旅游观光业,以至于如果不是有心挖苦,人们几乎不会想起这个古老的说法。所以,我干脆把这项活动称作旅游观光业。各个社会阶层都是这个行业的牺牲品,但贫民阶层受害最浅。这似乎更多地是因为他们惧怕这项活动可能提供他们不熟悉的新花样,而花不起钱倒要退居其次。所有能够预想到的东西就是他们想要的,而不是那些让他们始料不及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旅游业现在能提供的,恰恰就是所有可以预想到的东西。阿瑟·B·肖斯塔克在《蓝领生活》(Blue-Collar Life,1969年)中谈到,贫民阶层倾向于选择这样的休闲体验:“它们能够验证那些已经获得的知识,而不是哪怕会与小说里的事物相冲突的东西,陌生的事物可能会给贫民阶层带来严重的威胁感。他们认为,旅游业充满了数不清的威胁:得跟陌生人打交道、必须灵巧地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还要精明强干地处理料想不到的新问题,他们还害怕上当的感觉,还有外省人那种对于该去哪儿一头雾水的无知,认为其他地方都不值一游的、毫无根据的自负,以及对家乡风物的偏好。这些恐惧经常限制了贫民阶层的出游,他们要么与亲友结伴外出,要么自己驾车赶赴亲友的葬礼。如果的确旅行了一次,他们会回味数年,不停地缅怀饮食、里程数、消费和汽车旅馆的豪华等等细节,比如“他们居然会在马桶座圈上铺放一长条纸”,他们会这么说。
旅游观光的阶层绝大多数是中产阶层。他们已经使夏威夷变成了罗杰·普莱斯不怀好意的命名——“大众的瓦尔哈拉神殿”。正因为有中产阶层,豪华游轮生意才有利可图,因为这个阶层的人们设想,他们会在游轮上与中上阶层共处,却没意识到后者有可能要么正从伊斯坦布尔一处清真寺旁的别墅尖塔向外眺望,要么正隐身在尼泊尔的某个山谷,或者干脆正呆在康涅狄格州奥德莱姆镇的家中玩十五子游戏、翻看《市镇和乡村》杂志(Town and Country)。观光业深为中产阶层喜爱,因为他们能够从中“买到感觉”,如C·赖特·米尔斯所说的“哪怕只是很短的时间,更高阶层的感觉”。他又指出,旅游(或度假村)行业人员和他们的顾客们合作上演一套装模作样的把戏,并按中上阶层(或者上层)才熟悉的程序,煞有介事地表演大量的“侍候进餐”——白色餐桌台布、发泡葡萄酒、假鱼子酱。你只消注意旅游业广告中“昂贵享受”(以及“美食”)一词出现得有多频繁,就会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这是因为,比起住房、汽车和其他显眼的地方性消费项目,中产阶级更嫉妒更高阶层的出外旅游。理查德?科尔曼(Richard P﹒Coleman)和李?雷沃特(Lee Rainwater)在他们的作品《美国的社会阶层》(Social Standing in America,1978年)中发现,这种嫉妒不止是经济上的,还是“文化上的”:上层人物对遥远地域的经验“象征了文化上的优越地位”,上层人的旅游习惯“似乎表明,游客已经在这种环境背景中感到很舒适了,或者他的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如此”。
上层的人们通常自己出游,不加入什么团体。这很自然,因为不管在什么团体里,总会有些你懒得去结识的人物。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由某大学组织的艺术观光团,游伴常常是一些资格相当的人,带队也不会是导游,而是大学讲师或艺术史专家。上层人士认为,参加这类观光旅游团会暗示你的无知、智力上的懒惰和缺乏好奇心,其严重程度好比参加一次平庸俗气的导游观光。但由于你是在观看艺术,同时还能从地位较高的高等学府的声望当中借来几许声望,等级趣味上终究还有累计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