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保管说萧云川得了减刑焦虑症,而萧云川却说臧保管是在唱高调。两个人谁也没说服谁。因为在一个地方不能待得太久,那毕竟是脱离了三联号制度,在来来往往的民警目光中,两个人散去,各忙各的。萧云川蹲在茅坑上抽烟时,回味与臧保管的对话,认同臧保管的善意,反思自己为什么被人留下了话柄。
“哟,萧会计也来蹲点呢。”杜龙急急地提着裤子闯进厕所,对瞪着地面抽烟的萧云川说道。
“啊。”萧云川抬头仰望杜龙,低下头,又昂起脖子,冲着站在小便池尿尿的杜龙说道:“杜龙啊,昨晚你展示了你的才艺天赋,好样的。”
“玩玩的。”杜龙和着尿流声吹着哨音,头也没回地答道,“谢谢夸奖哦!”
“专业演员比你还逊色。”萧云川问道,“哎,昨晚你穿的T恤是什么牌子的啊?是头一回穿吧。”
“嗯……梦特娇。”杜龙惊讶地慢慢转过半个身子,斜视萧云川,吐道,“朋友送的,昨晚演出才舍得穿出来。”
“梦特娇价格不菲,哪位朋友送的?”萧云川提起裤子艰难地站起身,说道,“此人我一定认识的。”
“你是警官啊?” 杜龙站在厕所入口处系好了裤子,砸了一句就走了。
兔崽子你做贼心虚了啊!你这哪是偷啊,是明抢!萧云川暗骂着追出厕所,却没找到杜龙的影子,诅咒欺人太甚的杜龙,心疼女儿萧思语为他买的T恤。
上午,在公司部门经理的碰头会上,听取了汇报作了简短交代,萧思语便留下销售、公关两个部门经理,就广告的宣传力度、投入以及销售策略,再次要求两个部门经理拿出切实可行的计划书。等部门经理都散去,一直在会场做甩手掌柜的高茜望着刚才与部属对话颇为老练而长相稚嫩的女儿高兴地说:“萧助理,你很快进入了岗位角色,值得口头表扬一次。”
“高总,公司面临的困境不允许我拖泥带水的。”萧思语埋头整理文件夹,严肃地说道。
“你秉承了你父亲的经营天分。”高茜以欣赏和慈爱的目光望着女儿,说道,“假以时日,你定能挑起公司的大梁。”
“谢谢高总的夸奖,我仍须发奋努力。”萧思语整理完了文件,抬头望了一眼会议室门,说道,“高总,换一下角色,可以吗?”
“什么?”高茜一时没明白,问道。
“请允许我现在以女儿的身份和您说说话可以吗?”萧思语说道,“说件私事。”
“受不了,是吗?思语。”高茜笑道。
“不是,我想说说我爸。”萧思语说道,“昨晚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老爸的。”
“减刑?”高茜问道,“你爸爸又在电话里提到了?”
“嗯啊!”萧思语问道,“你昨晚找的人怎么样?能办成事吗?”
高茜将目光投到了窗户外,说道:“思语,你还小,涉世浅,很多事你还不明白。”
“嗯。”萧思语伶听母亲高见。
“你爸要承担的是刑事责任,不是民事责任,不是找人花点钱就能轻易解决的。”高茜凝视女儿,说道,“在以往,只要找到人,砸点票子,就可以把人从大牢里捞出来,今不如昔啊,现在一切都要走法律程序,难哪!”
“妈,您是说……昨晚您会见的客人无能为力?”萧思语说道,“减刑不也是在法律程序框架内的吗?并没违法啊!”
“只要攒足了改造分,拿到了奖励,你爸减刑绝对没问题;问题是,他想快速减刑,难就难在这里。”高茜说道,“欲速则不达。”
“白朗叔叔是地产界领袖,与政府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请他出面,没有跨不过去的坎。”萧思语说道,“包括我们公司面临的一些困难,请他帮忙都可以的。您为什么不找白叔叔?”
“思语,说你缺乏阅历不是妈看小了你。”高茜理了理思路,说道,“一、你白叔叔不是没帮过我们。当初你爸开公司的时候,他帮过大忙。二、即便我们萧家和白家私交多么深厚,但在生意场上,我们还是竞争对手,是冤家。就算我厚着脸皮求你白朗叔叔,他念在情分上,也出不了多少力的;况且,他积压的楼盘比我们多得多。”
“委托白叔叔找一个得力的政府要员总可以的吧。”萧思语咬了咬嘴唇,说道,“你拉不下面子,我去求他。他总不能对他老同学我爸爸见死不救吧!”
“思语,你救父心切,我理解。”高茜静默关注女儿片刻,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倾家荡产我也愿意救出你父亲。”
“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萧思语说道,“爸爸犯的是偷税罪,依照法律是该接受惩罚。可在我的印象中,企业偷税的很多,但被查获的充其量也只是罚款,像老爸一样的法律代表人坐牢的闻所未闻。在我们房地产行业,偷漏税俯拾皆是,偏偏这事落到了爸的头上,真的是费解耶。”
“这叫窝囊、倒霉。”高茜回避了女儿的目光,阴郁地说道,“思语,旧事不提为好,免得叫人窝心。”
“噢!爸的事您还得抓紧啊!”萧思语拾起文件夹,说道,“我先回办公室去了。”
“你爸的唠叨够我受的了,你也来了,我想清静都不成。”高茜目送女儿的款款背影,丧气地说道,“都是该死的减刑惹的祸!”
中午,监区向其他监区送饭菜时,萧云川也晃荡到了小岗吴越身边。站在入口处负责监督犯人送饭的民警G与一名外监区的民警在议论新来的监狱长。萧云川不由得竖起了耳朵,虽然听得不完整,但还是从两名民警的对话中了解到新来的监狱长口碑不错,而前任早该滚蛋了。口碑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此君会做人,善于伪装,并不能说明其官品。有的人装束朴素,人缘奇好,结果一查就是一个大贪官。呵呵!萧云川不禁笑出声来。
“萧会计,笑什么啊?”吴越纳闷地望着萧云川,笑着问道。
“你……不是也在笑吗?”萧云川眨巴着眼睛,慢吞吞地回答。
“你……有意思。”吴越尴尬地笑了笑,见民警G踱到岗亭边,便扭动着肥胖身子撂着蹶子端来一张板凳,用手擦了又擦,说道,“您站累了,休息一下。”
在外面,你好歹也是富庶之地的一个村主任,比西北部的穷市长还傲气呢,在一个无官无职的小民警面前怎么就像条哈巴狗呢,你也太下贱了!萧云川恶心地望着勤快的吴越想,转身便走。
臧保管从粮油仓库出来,撞见边走边回头的萧云川,便问:“老萧,望什么呢?”
“哈巴狗。”萧云川答道。
“哈巴狗?在哪儿?”臧保管听得没头没脑的,下意识地搜寻地面,念道,“哪来的?在哪儿呢?”
“自古有之,遍地都是,何须寻找?”萧云川被臧保管的茫然之态逗乐了,说道,“随便说说。”
“是吗?”臧保管迷茫地望着萧云川,又望着殷勤地陪侍民警左右的吴越,顿时明白了,笑道,“啊,我知道老萧你在说谁了。”
“谁啊?”萧云川装傻,问道。
“你能分清什么是改造,说明你没忘记自己的身份。”臧保管正色而言,“端正改造态度,积极靠拢政府,是一名犯人应该遵循的义务。”
“说教了啊!”萧云川笑眯眯地说道。
“为政府警官服务是改造分内之事,怎么能说人家是哈巴狗呢。”臧保管笑道,“你呀,心态有问题。”
“我心态有问题?改造就应该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萧云川问道。
“说明你刚才是有所指,不是随便说说的。”臧保管藏起笑容,严肃地说道,“摇尾乞怜是贬义词,是侮辱人格的。”
“呵呵,上纲上线了啊!”萧云川勉强地笑了笑,道,“到哪里都要摆出教训人的架势。”
“老萧你在政府面前就没有一点……”臧保管留了半句,说道,“自己做得,别人做不得,此种心态最要不得。”
“你……我……”萧云川压根就没料到臧保管会狠狠将他一军,十分尴尬,干笑道,“言重了,老臧。”
“我也是随便说说的,老萧你也别介怀啊!我再给老萧你说一个大众普遍心态。”臧保管和善地笑道,“老百姓是不是憎恨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