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嘈杂的饭厅里,萧云川用眼神向哑巴小王和哑巴小张表示了感激,默默接受了正在和主食组三名犯人唧唧歪歪的杜龙的目光挑衅,特地挑选了一个角落单独用餐。划着饭,他向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搜寻以往同桌的臧保管,却发现臧保管和邬调度等人坐到了一起,便怀疑臧保管有明显的避嫌之举。我避开哑巴是不想连累哑巴,而臧保管躲着我是不想沾腥味。还说是兄弟呢,都他妈的狗屁话!他暗暗地骂了臧保管一句便考虑起正事。
监区长蒙英令副教导员调查打架事件,却不拿出任何处理意见,这平静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呢?雷霆震怒固然可怕,但政府发怒的同时就已经暴露了处理态度,你也就有了接受何种处理的心理准备。也有的政府很可爱,发一通火,骂一顿娘,解了气,过后并不深究。我不喜欢政府粗暴的处理方式,但也很害怕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斯文,这种类似沉默的斯文其实很恐怖,叫你惴惴不安。蒙英就属于这类让你捉摸不定的高手。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呢?是相信了所谓的事实真相,伺机处理,还是根本不打算追究?
谢绝了哑巴小王代为洗刷的热情,将残余的饭菜抖落到垃圾桶里,独自去了餐厅外的水龙头下冲洗。
“哟,老萧还在郁闷着呢。”臧保管出现在水池边,说道。
“我有麻烦缠身,你离我远点好。”萧云川不冷不热地说道。
“麻烦?啊——”臧保管恍然大悟,笑道,“你是在为我没和你同桌吃饭而介怀?”
“哪有。”萧云川提着洗干净的餐具就走。
“我说老萧你这人心胸狭窄你还不承认。”臧保管跟上萧云川,说道,“芝麻大的细节被放得很大哟。”
臧保管啊,你是一个明察秋毫的人,凡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萧云川心里挺佩服臧保管的敏锐,嘴上却硬朗:“我有说过计较你什么的吗?是你自己多虑了!”
“你我都不要贫嘴了,行不行?”臧保管严肃地说道,“你和杜龙的过节,你觉得背个黑锅挺冤的,杜龙吃了大亏,没有讨到说法,他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能怎么的?吃了我?”萧云川停下脚步,赌气地说道。
“他会不会因此寻机报复你,这个我就不敢说了,但他一定会向政府施加压力的。”臧保管观望左右,靠近萧云川,说道,“杜龙的外伤政府不会视而不见吧。”
“我就不信,朗朗乾坤,政府会制造一起冤案!”萧云川荡气回肠地说道。
“制造冤案,我相信政府不会的,但给你扣一个嫌疑帽子就够你折腾的了。”臧保管目光犀利声音严厉,说道,“你这个月的改造你别想拿到满意的改造分,下个月的减刑你就更不要指望了。”
“凭什么?就凭主观臆断怀疑我是伤害杜龙的元凶,无端地给我定性?”萧云川色厉内荏地说道,“我要向上控告!”
“你嚷嚷什么?给我冷静点!”臧保管警惕地看着路过的犯人,说道,“你控告对你减刑有帮助吗?”
控告只会闹得两败俱伤。除非走投无路,也只有脑子进水的犯人才会犯傻,我才不会呢。萧云川语塞,眼球骨碌骨碌地望着臧保管。
“你给我说实话,你的后台究竟是哪一层关系,我给你把把脉。”臧保管说道。
“把脉?望闻问切的,你以为你是中医啊。呵呵!”萧云川抵制内心竹筒倒豆子的冲动,戒备地看着臧保管的眼睛,说道,“我没关系。”
“我想帮你一把的,你这么说,我也没辙了。”臧保管甩下萧云川,将餐具整齐地堆放到了餐具橱柜里。
“你曾经提醒我,有人要暗算我,是不是杜龙?”萧云川送回了餐具,没趣地凑近臧保管,问道。
“我说的是暗算吗?”臧保管不屑地看了萧云川一眼,说道,“你仔细回忆一下。”
萧云川本还想缠住臧保管问个究竟的,可等他发了呆后,却寻觅不到臧保管踪影了,摸着咕噜响的肚子,脚跟打屁股一头拱进厕所里,光着腚抽着烟在沉思,任凭成群集队的蚊子叮咬屁股和苍蝇嗡嗡地俯冲而来。
“萧云川,厕所味道不错是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臧保管挥洒着汗水闯了进来,说道,“人都收工了,就缺你一人,害得我找你半天。”
“收工了啊?我还没洗澡呢。”萧云川说道。
“楼下都空了,回去抹一把身子将就着吧。我这一跑,澡是白洗了。”臧保管退回厕所入口说道,“快点,免得你又要惹政府不高兴。”
“噢……这就好。”萧云川低头看着地面的烟蒂,发现已经抽了两支香烟,慌乱地提裤子,双眼发黑,两腿打颤,险些摔个跟头。下午办公室里的下蹲,是到本监区改造的头一遭,险些趔趄,如此奇耻大辱都是杜龙害的。他摸着屁股上被蚊子咬得密密麻麻的肿块,系着裤裆纽扣,呼吸臭气熏天的空气,嘴里竟也泛起了臭沫,“我日你娘的!”
“老萧……你这是……骂谁?杜龙?”臧保管是猝不及防的,上下打量有点怪异的萧云川,说道,“你……可是文明人哪!”
“粗鲁人可以动手打人,就不许斯文人骂娘?”萧云川没好气地说道,“在政府眼里,有涵养的人照样可以动手打人。”
“还没盖棺定论呢,你就这么评价政府?太武断了!”臧保管上前架着萧云川的一只胳臂,向外走,说道,“你这气话消化不掉就留在肚子里烂掉,免得又招惹是非。”
你这么体贴入微的,比我亲弟弟还好百倍的,当真是把我当兄弟?该不会害我吧。萧云川来不及深想,一瘸一拐地回调度室收拾一下,与臧保管一同回了号子。等气喘均匀了,他脱掉外衣翻出换洗内裤提上肥皂毛巾塑料盆,对臧保管说:“走,你也到盥洗室去擦洗一下。”
“好的,擦一把。”臧保管跟着萧云川进了盥洗室,眼见萧云川警惕地逐一打量室内的犯人和角落,低声笑道,“噢,你是拉我来壮胆的啊!”
“你不需要洗身子?”萧云川呵呵一声,说道,“没工夫和你唠嗑,我得加快速度,准备接受审讯。”
从电热水器水龙头上放了热水,加了冷水,萧云川和臧保管就这么用水冲着。他们擦洗过半,天空下起了秋分之后的第一场小雨,凉爽的秋风裹挟雨点从敞开的窗户袭来。萧云川还没换上内裤就接到了向副教导员报到的命令。
副教导员没有多问,只说萧云川你给我写一个事情经过,明天交来。萧云川言明了杜龙是事件的祸首以及他的歹毒用心,重申了清白。
“一切以事实说话。”副教导员自言自语,“遗憾的是,盥洗室里没有装监视探头,否则你们说得天花乱坠的也无济于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事前点脑袋,事后拍脑勺。想不到副教导员你也喜欢马后炮。楼道里、娱乐大厅、图书阅览室等公共场所都装了监控设备,唯独漏了人来人往的盥洗室。副教导员你有所不知,人扎堆的地方最容易生事的。如果当初也安装了监视设备,给杜龙十个胆,谅他也不敢这么嚣张的,我也不会受如此冤枉罪的。萧云川不愿意苟同副教导员的遗憾,不等副教导员下逐客令,便无声掉头,自动消失了。
想回去写事情经过的,怎奈需要集中收看《新闻联播》,等央视开始播放天气预报时,萧云川急不可耐地要走,却又被雷组长的“大家不准走开”的大嗓门吓得放下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