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太贵了……就这还不敢让爹娘知道,是我从抓药的钱里偷买的。”
二姐一下把那红衫摔出去,打在高中生的胸膛上。啊,二姐说,我一个黄花闺女准备嫁到你家里,还多给你家花了那么多的钱,让你给我买个羊毛衫,你还怕你爹娘知道,好像我一下把你的家当穿尽了,房子穿塌了。眼下没结婚为了我你就这么怕你爹娘,只顾爹娘不顾我,结了婚,以后不定你还咋样哩。二姐说这些都不讲,就说你家满屋病人钱急缺,可你买了个腈纶纤维的,回来硬说是羊毛。退一步,这些还不讲,就说你不懂,可明明一件是十二块五,你确硬说是十五块五。你这不是不把我当人看了嘛,太瞧不起我了嘛,好像满天下小伙子,除了你我就找不到对象了!
“给你说,”二姐说,“镇上比你家富上几十倍的人家还求到我门上,说只要我点个头,要啥都给买。”
高中生为买这件衫儿在镇上跑了大半晌,实指望二姐穿上衫儿会欢心,不料惹出二姐冒出这么大的火。只这样也许会好些,至少自己把价格多报三块钱是对不起人家了,可二姐把镇上卖衣裳的商贩求婚的事抖搂出来了,这就叫高中生无法忍受了。
“怪不得总嫌我为你花钱少,”高中生忽然间全都明白,“原来有钱人跟在你背后。”
二姐说:“就是跟在我背后,人家连我娘死后的棺材都答应结婚以前买。”
高中生说:“那你为啥不答应嫁过去?”
二姐说:“你以为我没心答应呀?”
高中生说:“那你答应呀。”
二姐说:“我就去答应。”
高中生说:“你去嘛!”
二姐不再说啥,乜斜一眼高中生,转身就往家里走。这时候秋阳正在头顶上,有一种焦干的热,好像到处都天旱,三年五年没下雨,地上裂开了缝,空中生了烟,二姐心里也跟着燥干了。没血流动了。她极渴,很想回家把头伸进水缸喝个够。但她走到牛棚时,冷丁儿又旋回身子来说:
“你多花我那么多钱咋办儿?”
高中生仍然立在原处树荫里。
“昨夜回去我想了,我给你娘扯过一块布,黑颜色,半毛的,在梁脊我亲手交到你手里。就是你娘去年过年穿的那个布衫,统共花了三十二块一毛钱,你那手帕上,没有记下这笔账。”
二姐想了想。
“这样我还比你给我花钱多。”
高中生没有想。
“你比我多花十二块钱。”
二姐回走几步,离高中生近一些。
“十二块钱也是多。”
高中生前走一步,竖到二姐面前。
“这衫儿就是顶着那十二块的账目去买的。”
二姐伸手从高中生手里取过纤维红衫儿。
“你到底多少钱?”
“十二块五。”
二姐从口袋取出五毛钱,塞到高中生手里,说两清啦。高中生接过那五毛钱,往口袋一装,也说声两清啦,就回身从一家宅院后边朝自己家里去。他步子走得随意,就像收工回来一样,看不出有啥别样来。二姐以为他不会接那五毛钱,不想他接了,这叫二姐很后悔。早知这样,偏就不还那五毛钱,看你能怎样?可二姐却给了。她看着高中生拐过房角,走进玉蜀黍地里瞧不见了,想起自己还给高中生的妹妹买过半斤糖,一个铅笔盒,也花了不少钱,可抬头再瞅高中生时,他已走进庄稼地的深处里,连个身影也没有,只有脚步声很有节奏地留下来,二姐只好轻声叹一下,把大红衫儿取出来,弯下腰,并着双膝,在膝上把腈纶衫儿方方正正叠好,装回塑料袋,用胳膊夹着袋儿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