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说,我看见她时她也看见了我。
我俩的目光在前节院的半空哐哐当当撞上了,有团火花如电焊的孤光在那庙里闪一下。然后,寺庙的空气僵住了,从古柏缝中漏下的日光团儿也不再摇摆了。我看见她提的铝饭盒碰在了左边的门框上,把门框上一片陈漆碰掉了一片儿,有几粒细灰哗哩哗啦从门框上落到了她的头顶和脚下。她的脸变成了僵黄色,嘴唇绷成一条红里泛白的线。我的心猛地就死了不再跳动了,两个手里的汗汪汪洋洋能开船。接下来,我们就那么相望着,头顶老柏树上的乌鸦在垒窝,蹬落的草枝和它的叫声一道道像房梁一样从空中跌下来。
我抬起头朝树上瞟一眼,落下目光时她却扯着她的女孩娃(她竟有了女娃,三天前她一点也不像有过孩娃的女人哩)从我身边半擦半躲地走过去,脚步比刚才细碎了。饭盒在她手里一摇一晃,叽咕叽咕响。这时候我旋过身子望着她,身上冷凝的血慢慢化开来,发了洪水样涌到头上去。我盯着她从承敬门走到棂星门,忙不迭儿丢下红生朝她追过去。
我说:“喂——喂——”
她扭回头来说:“三天前我鬼迷心窍了。从今儿起你没见过我,我也没有见过你。先前咱俩压根谁也没有见过谁,谁也压根不认识谁。”
说完她把女娃抱在怀里,跨出程寺大门,就走进了程后街。如躲贼一样走去了。葵花迎着朝阳开,花儿朵朵开不败;今朝撒下友谊种,革命情谊长万代。我一直站在寺庙的大门外,直望到她从我来时的那条胡同穿过去,一转身进了程中街。
这就是我的革命情爱哟,是我如火如荼的情爱生活哩,它不是我在程家寺庙碰见开始的,是三天以前就拉开序幕了。我知道,我们的革命爱情还没有真正开始。我们的情爱生活在程家寺院仅仅算是无意间掀开了新的一页。万里长征刚刚开始了第一步,雪山和草地都还没有出现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艰难和曲折还在前边等着呢。
我的孩娃在我身后叫我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