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不落 大锤一个
第四家,“你家先交一百斤小麦来。”
杜青叶 小麦百斤
第十七家,“你家交一百元买炸药。”
杜柏说:“家里的钱全都交了吧。”
杜 柏 钱一百八十元
第二十九家,“五月单五那一天把这头猪杀了送到工地上。”
司马虎媳妇说:“猪还小哩。”
司马虎吼:“你多说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司马虎 肉猪一头
第三十家,“你有机会了再去教火院卖几寸皮子。”
司马鹿说:“行。”
司马鹿 卖人皮一次
第三十四家,“你半月后去九都做十天人肉生意。”
“就我一个人去吗?”
“你能领几个领几个,让杜柏给你们出证明。”
寡妇婶 卖淫二十天
……
三日之后,三姓村如同遭了一场匪劫,各家十六岁以上的男人都被集中到了村中央的老树下。几家孩娃大了的女人也被夹裹其中。日头半昏半暗,云灰灰地浮在上空。狗们也都从各家出来,层层地站在门口,望着即将出征的村人。前后统共十二辆架子车,被编成一队,依次蛇排在村胡同中,车上装了三车被褥、衣物;两车粗粮、细粮;一车锅碗瓢勺;三车锨锤钎;一车炸药雷管。另三车装了离不开大人的孩娃和零碎。长长一阵,在胡同中一线拉开,驾车的都是壮年男人,送行的都是媳妇孩娃。村落里嘈杂一片,红红绿绿的说话声淹了人群房舍。女人们追着男人们问,玉蜀黍熟了咋办?男人说熟了喂猪,要你在家干啥。孩娃们追着去问,爹,你啥时回来?做爹的说,渠挖通就回了,喝了灵隐渠的水,你就也能活到七老八十了。时置半晌,云彩剥了开来,日光照着村落的街巷房舍。司马虎、司马鹿都在车队中架了车子,拉长脖子朝村那头张望,不见司马蓝的影儿,便放胆地对家里人道,这次挖渠,不喉咙肿疼死了,也得让四哥把我们累死到渠上。说要真的死了,再穷也不能买那柳木做棺,埋到地下不出半月,虫都蛀空了,就是卖了房子,也要买一副泡桐木棺材。媳妇们都一口责怪,说人还没去,不吉利的话先说到前边,你们才多大年龄?离三九、四十还差着几年,人家杜家、蓝家不是还有几个三十八了,喉咙都开始疼了,也还去了嘛。
这个时候,司马蓝就从胡同那头走了出来。脖子里那道日见小了的蛇疤,在日色中红彤彤如一条绸布,而他的脸色,几日前的杀气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一块块热红的兴奋,板结在夏天的土地样凝在他的鼻子两侧。在这一块儿一块儿的红热的上方,他的那两颗有了些苍茫的眼珠,依旧是菜色的青绿,看上去如两只跑疯了的兽眼。他领着大豹、二豹等,同杜柏一同走着,杜柏在他身后文雅的一步一步,一会儿就被他拉到了身后。他并不管杜柏如何,自管自地流星过来,脚步声在山梁之外都可隐约听见。村人们不知道他如何在几日间绿了眼珠,如何忽然地疯了一般,走到哪儿,都匪首样率着大豹、二豹、长杠一班不谙世事的小伙,似乎每时每刻,都将把哪个村人领出来揍上一顿。有人说了句村长来了,立马便有一片人头朝胡同那头甩去。村落中即刻静得只有了日光照晒的声响。村外麦田的香味已经渐烈渐厚,经过了一场雨水,麦秆小叶儿的枯霉气息在风中成一丝绸密的黑线。树木上吊的虫包儿,在村落的半空,被司马蓝的脚步震得一摆一动。他走到哪儿,哪儿的村人就给他让开一条路道,让他一班人马,大车样辚辚着开过。这当儿,他走进了人群,抬头看了看天空几分酷了的白色,脱掉身上的白粗布衫儿,露出上身那复了元气的紫红皮肉,大声说了一声都回家去吧,夏秋的忙闲收种,谁家有难处都去找杜柏,家里的事全都交给他了——然后,他从人群中穿过去,对着架子车队高唤了一声:
“走吧——”
三姓村人便又一次朝耙耧山脉的后梁出发了。车轮声,说话声和车上东西的碰撞声,在灿烂的日光中,暖洋洋地飞舞颠落,擦着村落的墙壁和剥落的泥皮跌下了。车队萧萧着出了村去,青壮劳力尾在车后。从车上掉下了一把舀饭的勺子,司马蓝弯腰拾起,并不重新放回车上,拿在手上如孩娃走在路边,拿一根木棍一样边走边挥,回过头去,对着跟来送行的女人孩娃们呵斥:
“都他妈回吧,我们是去修渠,让你们活到四十、五十、六十岁,不是去给村里人挖墓,一个个跟着干啥。”
送行的人便都立在了村头。
便唤:“他爹,你没有把盐钱留在家里——”
回答:“有三只母鸡,不是天天都生蛋嘛——”“
女人们不再唤了。队伍上了梁道,她们立在村头怔着,孩娃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望着远去的人马木木呆呆,做娘的便狠狠地一掌打在孩娃的屁股上,说哭!哭!你爹是去叫你长寿哩,你哭个啥呀。孩娃便真的哭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如银白的针儿朝梁上的人群扎去。听到了孩娃的哭声,男人便在队伍中回过头来,把手伸在半空摆摆,又跟着人马、车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