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日中,三姑女向副乡长甜过几句,两人这就一前一后,相伴而归。这当儿,西日粉淡,山梁上注满清凉,鸦叫声稀薄下来,常会遇到黄鼠狼从他们身边窜过。副乡长瞅瞅那号丑物,看看眼前儿媳,叫了一声三姑女,似有要事相说,话至嘴边,又顿了一下,转了话题。
“你们村那个连科……咋样?”
三姑女暗自怔下。
“问他有事吧爹?”
副乡长用手在脸前赶了一下啥儿。
“闲问。”
三姑女回过头来
“他样子蛮好,就是……心坏。”
副乡长脸上肃然。
“咋坏?”
三姑女拧下眉毛。
“他是奶的干孙儿,不好说……日后他来家,你会看出来。”
再不述说啥儿,都默默行着,上去一顶山坡,副乡长又详细瞥一眼三姑女,终于紧走几步,看了四野的灰白空旷,说:
“你高中毕业吧?”
“高中。”
“都去过哪?”
“洛阳、郑州,还和爹一道去过北京、广州。”
“做生意?”
“替村里的工厂跑事儿。”
又一阵无话。山梁上有浓厚静寂。三姑女跑着静寂走在前面,副乡长随后两步,再密密麻麻看她一遍,又续了话题,且声音低沉浊重,问得三姑女心抖。
“你要过了门来,敢不敢当村长?”
三姑女旋过身子,盯着副乡长的脸。
“爹,你不是跟我说耍儿?”
副乡长立下,一脸板正。
“我是跟你说正经。”
三姑女把空担换个肩。
“我敢干……可我是嫁来侍奉奶奶和娘的,不是为了那村干部。”
副乡长默下一阵。
“能出息还是要出息,我就吃亏在读书少。”
三姑女轻淡一笑。
“村干部能有啥出息?”
副乡长瞟瞟西山落日。
“眼下全县还没女村长,你要干好能转为国家干部的,那时候乡、县都会争用你。”
三姑女和副乡长一样默一阵。
“我要干也要靠爹在后面点拨着……怕就怕会顾不上侍奉奶奶和娘的。”
副乡长起脚往家走。
“那些是小事……”
不再有言声,三姑女跟在副乡长身后走,落日在她脸上贴了光,红红亮亮,如一层薄漆。这时候,山梁上愈加空寂,他们的脚步声飞起来,升向空里,撞了云天,又跌下砸着对面山梁。鸟雀开始叫着回窝,屎粒雨样从天上落下,山坡上点豆般种了一遍。
终于,太阳下了山去。三姑女的这一日,就这么有声有色有味地过完了。回到副乡长家住的那个土窝,她踩着斜晖的最后一抹红亮,说:“爹,你肩有多宽?冬天了,我想给你织件毛衣穿。”话一说完,那一抹红亮也就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