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汉?”我笑道,“好吧,不勉强你。”
夜里有别于白天,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一声接一声,像有人拿天幕作鼓,不断捶击,熟睡中的人都能被它吓得骤然惊醒,余悸不止。我从床上坐起,一时也有点儿心跳加速。记得我小时候十分惧怕这种天气,一到下雨便会捂住耳朵,把头扎进被褥里,不喊,因为怕丢脸,越是孩子越怕丢脸。
孩子……嗯?辰儿!
这样的雷电交加,他一定吓坏了,一定也不肯喊人,那会有多惊惶不安?我披衣下床,越想越不放心,来到隔壁,却见床上空着,咦,人呢?原地转一圈,只见门后有只半露出来的小胳膊。我松了一口气道:“辰儿,来,过来。”
辰儿的头从门后伸出来,见是我,迟疑了一下,到底抗拒不了眼前一个大活人的诱惑,从门后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我。
一定是吓得跑下床,又不好意思叫人,左右为难,发现来了人,躲在门后,这别扭的可怜孩子。我一把抱起他,用身体焐热怀里的冰冷,摇晃几下道:“好了,别怕。”怀里的小人挣了两下,便不动了,小手扶住我的肩头,像坠崖者抓住树根石块,我的肩甚至有些发痛。
“过去了,没有声音了,好了好了……”我低头看向辰儿,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遇上一双乌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我,我微笑道:“困了吗,睡吧,去我的房间睡,嗯?”他看我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我抱他回去,展开被褥将他放了进去,一面拍着他一面道:“睡吧,睡吧。”
“你不走吗?”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人。
我心头一热,“我就在这儿陪你,不走,不走。”
他又看了我许久,不放心与陌生感混合的目光,仿佛两种情绪在搏斗,搏斗得累了,眼皮眨的次数多了,渐渐闭上,睡熟。
母爱泛滥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吧,让人想哭,充满幸福的感伤。
我这种年纪的女人,真该要个孩子。条件达不到,心境却到了,对所有弱小生命不由自主溢出母爱。要是有个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可是安朝不能给我,他甚至连个名分也不能给。恍惚中我记起紫绡的话,总要有一个的,名分与情分,我选的是名分,可事与愿违,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能拥有。
缺憾是人生的主题吧?
初夏,春寒料峭的尾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夏天的气息伴随着蠢蠢欲动的燥热,悄无声息地包围着人。这个美丽而浮躁的季节,也是个不安全的季节——至少对病情加重的太子妃来说。
安朝让我有空去照看照看,其实我不想去,毕竟我们不熟而且没多大用处。劝她的人海了去了,可她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说到底只是个孩子,她自己也知道只是个孩子,她说过,她知道,可身子已不由心境控制。太子妃当时叹着气说,寿数尽了,老天不让活,有什么办法。
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副骨头架子,脸色蜡黄,自言自语:“才活了没多久,这就要死了,真不甘心……你在这儿做什么?走吧,我不想你看我,看我怎么死的吗?”
归根结底,我们不是没有敌意,安朝在我房中安寝时,独守空房的她,未必没有恨意。她没为难过我,我也着实感激。甚至于她突然坐起来,指着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想听我说我有多嫉妒吗?”我也没有多言,就讪讪地离开了。现在的安朝,对谁都失去信任,他怕人害他,也怕人害太子妃,他只许我去看望,可他从不想我是否愿意去。
路过花园,见辰儿在和小厮们玩耍,离得近,他也看见了我,我便朝他笑了笑,小家伙顿时把头扭了过去,装作未见,继续游戏。
自从那晚我哄他入睡,他只要见了我,便第一时间移开目光,仿佛一个人对待他失败的历史,否认,无视,掩盖,最后痛恨。辰儿不喜欢我这个替代了他母亲的人,同时厌恶这个在他至高无上的父亲周围频频出现的女人。他不敢抗议,但他能鄙视,在摸清我不会告状的事实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