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帝走后,太监宣读圣旨,里面是大段大段我听不懂的话。劫后余生的喜悦足以让人轻视身外之物,所以当听到废黜太子时,我的痛心与绝望绝比不上安朝。
他做了十年太子,他一直是太子,可从现在起,他只是良王,发配良州。
他身边有我,我身边有他,我们只有彼此,可我们也只能相守,无法相助。他看着我,我看着他,然后我们相拥而泣。他是为心血付诸东流的钻心剜骨之痛,我则是对一切未知未来的恐惧。
我不知道丧家之犬是什么样,估计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
一个月后,我们上路,一切从简,一辆马车,身后是“保护”我们的人马,一路向北,风霜寒苦。临行前,除了简郡王,无人相送。废太子是失势之人,旁人躲之不及,只有简辽洒脱如初,说着安慰的话,却像说给他自己听。
马车依然颠簸,也许是碾过一块大石,车体猛地一震,我在安朝腿上醒来,一时梦里不知身是客。他看着我,微微苦笑,他没睡,事实上这些天他一直未眠,瘦得令人心疼。
“到哪了?”
“谁知道呢。”他抚摩着我的头发。我们像乞丐与流浪狗。
“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不禁叹息,叹到一半,却想起他比我难受,这样未免太不厚道,残废岂能对着瘫痪之人抱怨命苦?
我掀开车帘,一阵大风顿时卷进车中,吹起头发,又让它贴在脸上。风如刀片,视线有些模糊,却依然可以看见连片的衰草,碎石遍地的路面,怪兽似的山峦,头顶乌压压的天。这种心情,看这种风景,未免有些折磨自己,可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
良州好吗?我不知道,也隐约猜到不会太好,至少与京城繁华不可同日而语,否则不会叫作发配。皇帝也算厚待儿子,关照护送军兵不可为难我们,否则连掀帘的行为,也会被制止的。我一阵悲哀,以后都这样过吗?被人监视,毫无自由,虽不挨饿受冻,却像架子上的鹦鹉,拴住了脚爪。
“别看了。”他叹息一声,伸了伸腿。
帘子放下,车中又是一片昏暗,“渴吗?”
他摇头,示意我过来,我重新趴在他腿上,耳边是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良久,他道:“他们都走了。”
我一愣,所有人都走了,不知他说的是谁。
“家亡莫论亲,何况不是亲。”他苦笑,“岂止是树倒猢狲散,散之前,还要放把火,把树烧了。”
我终于明白他所指,那些眼见夺位失败急于抽身的,莫不把罪责全部推到安朝身上,以求平安。这样一来,安朝简直成了罪大恶极,万死莫赎,“何必在意,刀俎鱼肉,风水轮转,不过那么回事。”
“可不就是我玩别人,别人玩我。”他嘴在笑,眼睛却在哭,“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了。”
我鼻子一酸,忍耐许久的泪水不知怎么就冲出来,“你们血洗皇宫时我都没这么害怕,我怕呀,真怕,以后是什么样,你对我会怎样,京城对我们怎样,我们会被毒死吗?你的兄弟继位,会放过我们吗?”
他将我拥在怀里,“不知道……不知道。”
“你父皇太狠了,太狠了!”我抽噎,“难道你不是他的儿子吗?他怕你杀兄弟,可他废了你,你的兄弟会杀你呀!他以为他长生不老?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只要活着时不见你们手足相残?那代价也太大了,是你的一条命啊!只有那两个儿子的命才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