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城里的老北京人,不论穷富,总是一辈子也离不开玩乐。刺骨的风雪严寒迫使他们闷在家里“忍冬儿”,一俟迎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天,便兴高采烈地大放其风筝,以散发一冬蕴蓄的内热并舒展几乎呆攒了的筋骨。
中国特有的风筝,古称“纸鸢”,是一种既可作玩具又可供观赏的传统工艺品。但考其源,却与军事有关。据明王三聘《古今年物考 风筝》云:“汉高祖之征陈稀也,韩信谋从中起,故作纸鸢放之,以量未央宫远近,欲穿地遂入宫中,今谓之风筝。”
其实,“风筝”一词本来就含有声响的意思。据明朝陈沂所撰《询萏绿 风筝》记载:“初,五代汉李业于宫中作纸鸢,引线乘风为戏,后于鸢首以竹为笛,使风入作声,如筝鸣,俗呼风筝。”由此可见,民国期间在北京尚可见闻的“簧鼓风筝”,系由五代后汉之竹笛纸鸢演变而成。
北京的三四月份,是放风筝的旺季。从杨柳枝头泛出隐隐的绿意到桃花乱落如红雨霏霏的暮春,民间的风筝艺人与四九城的风筝摊,生意格外兴隆,到处可见风筝浮动,随时可闻簧鼓之声。
素有“藏龙卧虎”之誉的北京城,风筝艺人也层出不穷。善做八卦形风筝的李三爷,以糊猴儿八戒而出名的“猴儿常”,因善制苍鹰而誉满京华的四龙,博采众长、誉满全球的“风筝哈”,以及只为自娱不图赢利的儒生王振亭(已故戏曲作家景孤血的冰翁),各以其迥异风格独树一帜,为悠久的风筝文化艺术的传播,功不可没。此外,尚有内务府造办处(清代皇宫内掌管手工作坊的机构)绘制上品风筝的能工巧匠,因在宫中当差而其名不显也。
诸多巧夺天工的风筝艺人,皆名噪一时:而以雕虫小技而历久不衰且世传四代者,唯有清真教人“风筝哈”。据孙建中《琉璃厂小志》载:“哈记风筝,在琉璃厂中间路北仁威观。今数十年,以哈氏制售之风筝为最著。”
“风筝哈”者,其名哈国梁,乃光绪年间京都南城寒门人氏。清末民初,即以其匠心所制之造型奇特、形态迥异、色彩斑斓的哈氏风筝而享誉朝野。其子哈长英,自幼熏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制风筝曾于1915年在美国旧金山和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荣获银质奖。其孙哈魁明,家学渊源,各类风筝作品均以彩绘见长,既可放飞,又可悬于大雅之堂作为陈列佳品,故曾数十年称雄于京城。至于其曾孙第四代传人哈亦琦,以其家传技艺而就任北京风筝厂副厂长,所产大批量风筝常年出口,颇受世界各国风筝爱好者之青睐。
北京之风筝,形式各异,尺码有别。以其形式分,包括人形、拍子形、蜈蚣形三大类;以其尺码分,大则三十丈,小则若手掌。人形类之风筝,其原型即“沙雁”,而由此行化者,则有哪咤、刘海、孙悟空、猪八戒、哼哈二圣、合和二仙以及蝴蝶、蜻蜓、鲇鱼、龙睛鱼、鹰与雕等变形。拍子形大都呈八卦、三阳开泰、七鹊登枝、单双喜字诸形态。最奇者为蜈蚣形,由百余个环节组成,分量重且之间容易互相缠绕,故极难放。
好玩乐的北京人,因其经济状况不同而分三六九等,而各类风筝的做工自然也有糙细之分。耗财买脸的大爷们,于大庭广众之中玩风筝时特别讲究出人头地,于是每每不惜以重金订做,不仅对材料的选择、尺寸的比例、图案的彩绘极为苛求,而且必须使某些风筝的眼睛和翅膀在空中颤动不止;就连那线桄子,也要特选用红木或金星乌木所制者。囊中羞涩者放个“黑锅底”(普通小沙雁),照样可以尽兴而过瘾。至于镚子儿没有的穷孩子大都自己动手用旧报纸糊“屁户帘儿”(一种长方形的简陋风筝,下缀长纸条作飘带,因形似小儿屁帘儿而得名),劈柴“上缠些棉线便是线桄子,三五成群迎风而放,也能飘起一丈多高,彼时社会对此机笑为“穷人乐”。
曩年的北京城,空旷之处颇多。天安门前,什刹海畔,鼓楼左右,天坛内外,以及东单草地,均是放风筝的理想去处。酷爱风筝的儿童或成人,一俟购妥心爱的风筝之后,便呼朋引伴,成群结伙地择地去试飞。大大小小的风筝迷,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与和煦的春风里,说着、笑着、跑着;随着竹桄子和红木桄子的哗哗作响之声,数百家形形色色的风筝渐渐腾空而起,大有遮云蔽日之势。黄瓦的宫殿,苍翠的松柏,拂地的绿杨,荡漾的碧波,以及隐隐约约的一带远山,同那些被温和的春风送上天宇的风筝融合成一幅迷人的图画,而风筝的主人们连同那些悠闲的围观者,无一不在画中游。如此之雅兴,非至黄昏而不收。故旧京有《放风筝》诗云:“不知黯索弄东风,只讶轻雷走碧空。试立御河桥上望,纸鸢无数夕阳中。”
最爱吃喝玩乐的慈禧太后,也是一位风筝迷。其所玩之各类奇巧风筝,除由“造办处六十一行”协力精制外,亦慕名以重金猎奇于民间。这位被市野都尊称为“老佛爷”的女皇,每年总是刚赏罢上元花灯即下谕旨筹办风筝之事。而放风筝之地点,或宫中,或中南海。届期,自有深谙风筝之道的太监充当把式,纷纷放骀荡春风中大显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