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经行的时候我是一句佛号,绵绵密密,争取做到水泼不进,密不透风。现在不必了,已经掀了那劳神的“盖子”,“抱一万籁俱寂,纵意任运腾腾”——坦然放下,当下承当,一切本来如是清净圆满。终于感受了东坡居士说的“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这一切本来即是真如法性,本来即彰显完美,充满神性。所谓“水流风动演摩诃”,哪个不是弥陀示现,哪里又不是佛的坛城。法身无瑕,极乐即在当下,所有的事物都赤裸而无拘地呈现着它们本来的样子,这冶游的旅途就是它们涅槃的家…… 最后一块区间是在对面,几乎转到岩洞的斜后方,与平台正好成犄角之势的一片茂密树林。我在树林的深处挖了一个小浅沟,两侧搭上木板,做成一个简易的厕所。不想再像早年在藏区住山的时候,大家都找个没人处就随地解决。毕竟这儿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就准备每次上完都盖上一层薄薄的土,保持洁净。原来担心“黄金”慢慢的就会满上来,过一段时间还得盖上土再挖第二个。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每一次再去,都会发现前一天的“奉献”不翼而飞了。不知倒底是什么小动物悄无声息地享用了这份供养,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所以到现在也没破案,还是一个有趣儿的谜。
大自然里就是这样,经常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发生,充满了奇妙,就像这森林里居然有天然的洁净除臭功能。在城里我那汗脚臭得你还不知道,只要一运动,是经常不忍在你面前把脚拔出来的。否则,你必夸张地大呼小叫,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似的,监督我到卫生间洗脚,我也只好红着脸狡辩打趣儿。可现在呢,不是夸口,恐怕天天不洗,也不会臭。已经很长时间没下山了,也没有机会冲一个热水澡。当然,简单的洗漱每天清晨都会到“曹溪水”去完成,那是以六祖祖庭命名的一眼泉水,穿过竹林、菜地,沿小路下行一百来米就到。在路旁的岩层间嵌着一个天然的小石槽,常年汪着清澈见底的泉水。往昔,这个小寺庙所有的用水都是这里供给的。甘泉饮罢解清凉 轻舒身形漫理裳
石床只道无风韵 任运春心禅梦长
山风畅怀微送爽 惬意松香沁脾乡
凡情散尽云霄外 幽幽寂寞也平常
古洞静思无生义 清明月下诵华章
了无挂碍心安在 繁星满天细参详 ——这是我刚来时有感而发的,稚嫰,但很清新,就是那时的生活写照。你读吧,一定琅琅上口,心情舒畅。
有意思的是,随着悟境的深入,我的诗也在进步,现在可能不是这种白描的抒情,而更多“意象”的直给。意即是象,象即是意,意不异象,象不异意。当你看到一个词语,一切的景象、感觉、诗情甚至禅意的喻指就都在了,了了分明,别无多余的系挂。
比如——“清风沽月露,晴空度云泥”、“谷深施啼雨,松默布香帷”这样的句子。都是诗中蕴画,画中涵诗,是诗与画、意与象的不二。完全是性灵的摄取与机感的触发,或是内在激情的比拟外化。
“诗机也要禅机开,泼泼灵感自然来”——心静“机”灵,很容易就被外境促发与感染。那时,文思感悟如禅心惺惺寂寂,像混沌初开的天火闪闪烁烁,不自觉地就从心里流出来了。时若涓涓细流,绵绵深密,无需管带;时若长河奔逝,浩浩汤汤,一决千里。仿佛天女下凡般伴以璎珞缤纷的辞藻突然降临,若不及时记录竟致当面错过。还有的时候那诗句又好像早已在这个世界存在,就那么静静地呈现着,在等待一个发现者,一个多情、幸运而细心的捡拾者。
至于推敲的功夫都是之后再乘兴无数次细细打磨慢慢完成的,而诗机迸发的当下,就只让灵感脱落所有的羁绊,信马由缰,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海阔天空,肆意驰骋。要知道它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灵秀跳脱、最自由无拘的精灵,容不得半点的滞涩与扭捏。
总之,我是不执着的,就这样让它们自己自然地生发,自然地涌现。
来则采撷,去而不追。仿佛通灵的读心术巫师,只于虚静空灵的心底狩猎。那是一种聆听,在旷谷无人的心怀中聆听,而它们,正如——此起彼伏鸣叫着,苍茫中的惊鸿。
如是,让“自然”自己穿透你的感受,于自然中摄取,又让所有的意蕴都凝练、内敛在最简单的词语及其勾勒袒露的境相里。“一任天然,自云自演”,——任其“自”在说法,精确而无一丝多余的繁缛,就是我所追求的——诗歌那浑然天成、“秋水文章不染尘”的品质。
时至今日,我之所以依然喜欢刚来时那些略显青涩的句子,也正是因为它们的自然质朴,就像会永远喜欢“曹溪水”那原质的清澈与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