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陆一鸣 (6)

那个季节,春暖花开 作者:木鱼鸣晚


那天去八点半上班,强哥把我领到办公室交给了一位姓张的部门经理,之后撂下我不管了,让我格外郁闷。

张经理象征性地客套几句,就抱来一大堆资料说,你先看着,不懂的地方再问我。我跟颠豆子似的使劲儿点头说恩恩恩,之后开始咬文嚼字。

正看得意犹未尽,电话响了,是杜小君打来的。上班的时候不许接电话,这点常识我还是懂的,于是摁了拒接键。可是,杜小君的电话不依不饶,一遍遍轰炸过来,估计他把电话当炮弹使了,想把我炸歇了,好顶替我的班子。因为之前我告诉他要来八点半上班,这丫嫉妒得要命,当时就诅咒我,要我赶紧乐死好接我的班。想想也是,试用期两千,转正四千,包吃包住,五险一金面面俱到,对于我们草民一族来说,的确是肥差。

我去卫生间接电话,刚接通,就听见杜小君阴阳怪气的腔调。兄弟,听说你挂彩了?缺胳膊少腿了吗,哥几个担心着呢!

我说,没事儿,就擦了点皮儿无伤大雅,放心吧,我铜头铁臂金刚罩指定撞不死。然后我对他讲述当时车从我身上呼啸而过,而自个儿没一点事儿的情景。最后还说,怎么?我牛掰吧?

杜小军说,恩恩恩,你最牛掰。

那个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因为后来我那群狐朋狗友前仆后继,一个个上来强奸我的听觉。但是实话,挺温暖。

杜小君后面是曹彬,他向我粗糙地表达下关怀,就开始炫耀他在股市的赫赫战功,丫乐得王八一样,令我格外嫉妒,差点杀身成仁。

然后是萱萱,她听说我还活着,似乎自个儿要含恨而死似的,每句话都阴阳怪气,可不如人家杨金禄会说话,人家那措辞整得多惊世骇俗啊——陆一鸣还在世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来是蒋哥,我有点懵。于是就问,蒋哥,你这两天怎么天天往学校溜达啊?敢情是相中学校哪个美眉了?

蒋哥和强哥一个德行,在社会上也是一如日中天的主儿,成天在酒场上策马扬鞭,挤不出一点闲暇时间。

蒋哥告诉我,这不是为兄弟们着想吗,哥几个每天闲着,闷得马上自寻短见。这不,想一起做点事情,项目已经定了,等你回来我们碰碰。

等我挂断电话刚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当时我真不想接,洗手间的味道很不好闻啊。不过这次电话是唐姐打来的,我可不敢栽她面子。人家唐姐多高贵的物种啊。那天,唐姐向我关怀了一下,要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我推三阻四了一番,觉得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于是就答应了。

下班后,我遵照唐姐的指示去她家吃饭。一路上我一直想一个问题:缘分的道行真是高深莫测!那么多行人,为什么偏偏是我救了她儿子?明显有胡掰的嫌疑!开始是碰见个年轻美眉,我兄弟想泡她,结果是个有孩子的主儿,后来又阴差阳错,成了我和这仁兄的顶头上司,再后来竟然让我成了人家的大恩人。弥天大谎,说出来全世界所有政客都指定尊我为祖师爷。

不过,命运负责洗牌,玩牌的却是我们自己,所以一切就不足为奇了。

那天当越野车“噌“地蹿过来,我吓得立马闭上了眼睛,然后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头顶上还带了一阵阴风。我想,我指定歇了,可是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完整无损,动了动全身各零件还挺好使,于是立马明白我还没去见马克思。我寻思了半天,最后才弄明白,一准儿是我钻车身下面,那越野JEEP车底座高,正好可以从我身上擦过去。

我没死,当然乐呵了。但是旁观者似乎没乐呵,一个个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哑口无言。我靠,什么人啊这个?

我坐起来,特潇洒地拢了拢头发。等我抬起头来,突然感觉被强烈的阳光刺了眼,眼前有数不尽的流星,因为我看见了尚小可。本来尚小可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见我坐起来没事,立马钻进我的怀里哭了。

小可在我怀里哭了一会儿,突然把我推开,开始疯了一般擂打我,她嗷嗷地哭,如同受了惊的小野兽一样,那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渗进泥土,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可捶打了我很久,直到没了力气,又倒进我怀里。

小可是被唐姐拉起来的,唐姐说,别哭了,我带他去医院做个CT吧,看看有没有事情。我怔怔地望着唐姐,忽然觉得像做梦一样,因为唐姐身边的小男孩正是被我推到的小孩——她儿子。

唐姐眼睛也是红红的,我不知道她是受小可感召,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失而复得,反正她一劲儿地感谢我。后来从医院里出来,还从皮夹里整出一沓钱,塞到我手中,足有大几千块吧。我心里那叫一个喜庆,只想拿了钱撒丫子便跑,但是我想我拿了钱,指定被小可鄙视,没准儿还得被她剋我一顿,到时候雷锋形象尽毁,钱也捞不到,一准儿人财两空,划不来。于是,我特虚伪地对唐姐说,我救人不是为了得到报酬,这钱我是不会收的,绝对不会收的。

我估计自己演戏演得太逼真了,唐姐当时那叫一个感动,眼睛特红,就像一只小白兔。她说,小陆你真是好人。

可她哪知道我内心多凄凉,那是人民币,整整一沓人民币啊。

唐姐家住在野鸭湖别墅小区,一听就知道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门一族。车行驶了将近一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刚下车我就懵了。唐姐迎客还真有点惊世骇俗,站在当地笑靥如花,这倒不是什么新鲜的,关键是唐姐家的小世子,这娃儿上前就扑到我怀里叫了一声爸爸。

我有点晕头转向。我说,唐姐,你怎么突然让我当上爸爸了?说完这话,立马察觉不对路,这下糗大发了,于是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

我估计当时唐姐也有点晕头转向,她笑笑说,没关系,我擅自替你做主,让你做了琪琪干爸。我就觉得你和孩子投缘,第一次见面时你的话就应了真。你不是说我是孩子的妈妈,那你指定是孩子的爸爸吗?还真被你……唐姐这话没说完,就瘪了壳,我估计她也意识到这话有点忒那个,脸立马红了,跟番茄酱一样。

唐姐脸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岔开了话题。她说,哎,一鸣,那天那女孩是谁啊?挺漂亮的,跟你也很般配,什么时候请姐姐吃你俩的喜糖啊?

我有些难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默不作声。

我发现就像一乌龟,遇事儿后总是把脑袋缩进壳里逃避。那天当我从鬼门关出来的时候,我把小可紧紧地揽在怀中,心中突然特平静。我突然觉得世界上再没什么可怕之事,只要小可在我身边做什么都犹如神助,都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后来,尚小可陪我去医院,一路上忧心忡忡。我没事儿后,她吊在我脖子上开始唧唧喳喳,跟个百灵鸟一样,那叫一个兴奋。可是小可的手忽然松开了,然后怔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钟。估计她已意识到我俩早劳燕分飞了,再不是当初那对可以卿卿我我的小两口。然后,我看见泪水慢慢地蓄满了她的眼眶,一瞬间,我的心跟虫噬一般,特难受。我知道自己真的离不开尚小可,于是鼓足勇气准备对她说,我们和好吧。但是,当我刚吐出“小可”两字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小可的妈妈,她就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中满是忿恨与鄙视。于是,后面的话就像跟一根骨头一样,横亘在我的嗓子眼里,再也无法吐出。

我本想小可的妈妈走过来,一定是一张怒气冲天的钟馗脸,可是我错了。阿姨笑靥如花,很和蔼。可是,当她一开口,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就像自己掉进了冰窖里。因为她说,小可,这是你同学吧?还不给妈介绍下?

等小可点头说我是她好朋友后,她又冲我说,你是小可的好朋友啊,那你帮我劝劝小可,别让总伤心。你说分手就分手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那人也不值得我们欣赏啊,有一个唐什么的来着,还想脚踩两只船。最后她冲我满面春风地说,有空常带人去我家坐啊。说完这后拉起尚小可便离开了。

我一下傻了。一直以来,我都对小可的母亲没有成见,尽管她曾羞辱讽刺我,尽管她曾好说歹说,最后怒气冲天威胁我离开小可。我理解这一切只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关爱,她本身没有错。于是我最终答应了她,在小可生日后一定会遵守诺言,而且会走得无声无息,干干净净。如果当天我酗酒过度,意外促成我俩分手,我会等到小可生日之后悄悄离开。可是现在她伪装得一无所知,她只是将女儿蒙在了鼓里,只想让她知道我们分手与人无尤,一切因果皆因我的罪过,是我“脚踩两只船”酿成的后果。呃靠了,什么人啊这是?

那天晚上,小可发短信对我最后通牒,说她真的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希望我三日之内能够回到她身边。我怔怔地望着那条短信,忧伤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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