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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15)

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 作者:雪屏


柳彬在来信里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为他保密,若是让媒体知道了,铺天盖地的花边新闻非把他活埋了不可。他还用特快专递把我的那本《南行记》寄了回来,说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这小子,真他妈的会装孙子!

我恶狠狠地在信纸上写了一句:往后,管好你的毛瑟枪!就丢了笔。

跟罗素打个招呼,我就去药房了,柳彬需要的东西,大概只有那里卖。可是,到了门口,我还是有点儿犹豫,有点儿抹不开面子,壮壮胆儿,就进去了。里面多是女的,男的只有一个,在看报纸。我过去,像特务对暗号似的压低声音问,"劳驾,有验孕纸吗?"那男的显然也是懂幽默的,也对着我的耳朵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有,要现钱。"出了药房,赶紧跑到邮局,把验孕纸和我的信用特快专递寄走了。我不禁长出一口气,暗想,要是姓柳的真验出了什么,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其实,柳彬大块吃肉、大碗饮酒的豪爽一直是我喜欢的。赌酒,醉得一塌糊涂,还是不服输,好几次,都是我把他拖回家的。他最做不来的是钓鱼,一手垂竿,一手看书,我以为是享受,他不行,用不了一泡尿的工夫,他就丢掉鱼竿,到河沟捉泥鳅去了。这么率真的一个人,"教我如何不想他!"

回书店,正赶上一拨管市容的查卫生,说是累了,坐下来歇歇,几个中年汉子缠着罗素春秋战国东周西汉地扯闲篇。看见我,罗素就一个劲儿使眼色,让我解围,我立马过去又嘘寒又问暖和气可亲,查卫生的说,"你们这里干净,到底是有文化的地方。"我说,"这年头,泛文化主义流行,遍地是文化,稍不小心就会被文化绊个跟头。你看,吃一顿是食文化,喝一杯是酒文化,操一回是性文化,"我没说完,罗素又插一嘴,"连拾破烂的老爷子从事的也是垃圾文化。"在场的没不笑的,赞不绝口地说,"有文化,有文化。"

我再次见到程帆,竟是在报纸上,罗素看了看,说他比去年瘦多了。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

"这本书你们收吗?"一本1928年开明版的《桃园》,这个小伙子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卷成一卷,揣在裤兜里。翻来一看,竟是初版本,竟是钱君匋绘制的封面,而且竟还有废名的亲笔签名!

我登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过书,再看他:小伙子二十出头,白白净净,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挺文静。

这本书一定是要收的。虽然我是个卖书的,可是我收书的兴趣似乎更大,尤其是心仪已久难得一见的好书。我对罗素曾说过,卖出去的书,对我而言,就像嫁女儿,舍不得也不能让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收书就不一样了,收书像娶媳妇,自然是心花怒放。

"你这本书是家藏的吗?"我问,"你还有可以出让的书吗?"我又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对我的问题,小伙子一概拒绝回答,倒让我想起香港电影最常见的一句台词:你可以保持沉默,不过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以后,小伙子隔三差五就拿几本书来,什么叶圣陶1922年出的《隔膜》啦,什么朱湘1934年出的《石门集》啦,都是上佳的版本,多半还钤有藏书名家的印章。

很少见这么洒脱的小伙子,似乎根本不屑于讨价,随你给,给了钱也不数,往兜里一掖,完事。

这样一来,我倒对他多了些关注,交易时总是尽可能地跟他聊上两句,熟识了,他也说说家常,却只字不提那些书的来历。罗素猜他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公子哥之流。我看不大像。

"哪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书。"一天,他突然说。太好了,善本书即使得不到,开开眼也是好的,聊胜于无嘛。

这时候,我已经知道小伙子的名字叫程帆。

隔几天,约好时间地点,程帆说等我。我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心情竟像一首老歌谣唱的那样:月亮光光,打开城门洗衣裳,衣裳洗得白净净,明天好去看姑娘。

转天,到了地方,发现竟是图书馆。程帆带我穿过一道长廊,又拐了几个弯,打开一扇大门,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呛鼻子,进去,但见落了厚厚尘土的大屋子里堆满了书,显见是很久无人光顾了。程帆说,他也不常来,拿给我的书都是在靠门口的地方随手取的。我一本一本地翻看,俱是民国年间出的书中珍品。这似乎是私人收藏,每册都钤了章的。程帆说,都是过世的藏书家捐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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