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说的精英,就是这类货色,简直是拿着肉麻当有趣。"我凑近罗素的耳边嘟嘟囔囔地说道。这间客厅里,挂满了名人字画,而且绝对是真迹,十之八九是从拍卖会拍来的,可是摆得欠讲究,仿佛把一堆宋版书垛成一座小山,自然也就显不出宋版书的珍贵了,整个一堆废纸。
"有风凉话回去说,好不好,现在你给我闭上你的嘴。"罗素生气了,又不愿让人看出来她在生气,嘴上恶狠狠地说着,脸上却挂着柔和的笑容,因为戴着面具,笑容只能感觉到,但看不到。她越是这样,我就越反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怎变得这么没性格了?"我说。
"以后再告诉你。"
好吧,和为贵,忍为高。我起身走到墙边的一溜书架跟前,想看看书,都是些大部头的精装本,因为太新,从没人翻过,我也不好随便乱翻。
我在书架跟前逗留的时候,罗素又与那些人应酬了一阵,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走过来,悄声对我说,"我们到阳台上去透透气。"阳台很宽敞,空气很清爽,可以尽情地吐出体内的二氧化碳。我们摘下面具,终于从动物世界里走出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些人。"罗素说。她的脸颊挨得这么近,我都能闻到她的体香,是罂粟花的味道--所有美丽的女人都有这种味道。
"我厌恶他们俗不可耐的样子,你居然还要去取悦他们。"我一边抽烟一边说。她辩驳说她没有取悦谁,我坚持说她确实那么做了。接着,不知是谁主动,我们拥抱在一起,并且吻了起来,不过,时间不长,因为随时都会有人到阳台上来抽烟什么的。我们吻得十分冷静,似乎没有任何的欲望元素,跟手牵手差不多。
"你知道,我正在做毕业论文,我不能不考虑我的前途。假如我不能留校教书的话,我就得找一份工作。"罗素说,"要找工作,就难免得跟这里的这些人打交道。"很难想象,这么世故的话会出自无忧无虑的罗素之口,真的很难想象,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生活在她的青春里。
"真没想到你心里藏着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我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面容也一定随着发生了不可言喻的变化,因为我看到了罗素惊异的目光。
"你一天到晚生活在故纸堆里,好像跟现实完全脱节了似的,"罗素白了我一眼,振振有辞地说,"我们的第一需要是生存,其次才是别的。"
"生存也要有尊严,不能靠媚俗来活着--媚俗是可耻的。"我的声音竟如此的激奋,不禁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显然,罗素比我更吃惊,她凝视了我老半天,表情特酷,像秋风扫落叶一般的无情。
"媚俗是可耻的,孤独者更是可耻的!"她说,"依我看,那些旧书没能给你什么智慧,只是让你变得迂腐了。"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迂腐,只是你才发现就是了。"我用一种平静得近乎于很不自然的口吻说,其实我是不想跟她吵的,我觉得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比较好。
"是我瞎了眼!"罗素气鼓鼓地瞪着我,胸脯一起一伏,显然已经怒火三千丈了。
我火上浇油般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不幸被你言中了,你的视力确实有问题。"我坐到阳台上的躺椅上,双手交叉抱住膝盖,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又补充道:"不过,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谢谢你的建议,"罗素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考虑的。"
罗素气急败坏地抓起阳台茶几上的面具,掉头就走,我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她说,"我不会原谅你,不论怎么求我。"我平淡地说,"别误会,我没有求你的意思。"她说,"那你拦着我干吗?"我指了指她手中的面具,说道,"你拿错了面具,你的狐狸脸在那儿呢。"我递给她,她狠狠地哼了一声,回到客厅去了。
从沙龙出来,已经夜深了,罗素匆匆地在前面走,我只好跟在后边,都保持着沉默。来到别墅区外面的公路上,罗素说她回学校,要准备一些论文资料,这时候,有出租车开过来,她招手示意。
我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拦也拦不住,就很绅士地搂了搂她的肩,说道,"别介意我刚才的话,回去早点儿休息,不要睡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