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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51)

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 作者:雪屏


"你买的这本穆时英的《圣处女的感情》远不如刘呐鸥的那本《都市风景线》有价值,如果让我评定谁是新感觉派圣手的话,我宁愿选后者而不是前者--只有傻瓜才会拿前者当天才看。"她虽然表面上是跟顾客侃侃而谈,其实,我知道她是故意气我,因为我正是她所说的那个傻瓜。

在我的记忆中,罗素是很少跟顾客攀谈的,今天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不但谈起来没完,而且还谈得眉飞色舞,我平时喜欢的作家,她一律给予抨击,而我所讨厌的那些作家,她都褒奖有加。正像毛主席他老人家所说的: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她摆明了要跟我针锋相对。

看来,我们的敌对关系只好继续下去了,我想,我是能够继续下去的,只是能够继续到什么程度我说不准。我一边干活儿,一边哼着歌,尽可能地不去听她谈的是什么,也许是为向她表明我并不在乎她谈的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唱的是谁的歌,但是音量和音质绝对可以跟臧天朔相媲美。

罗素则干脆把留声机的声音放到最大,企图以绝对优势压倒我,几个只看不买、拿书店当阅览室的顾客,可能实在受不了屋里的双重噪音了,相继逃之夭夭了。

这时候,两位跟罗素聊天的"半老徐爹"也觉出气氛有些异样,他们唯一的最简单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赶紧走开,事实上他们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书店一下子空旷多了,只剩下我和她,还有鹦鹉。我停止了歌唱,我的声带累坏了,火辣辣地难受;而她也立刻把留声机关掉,她是耳鼓受不了啦。可能是从喧嚣中一下子走进寂静,有点儿猝不及防,所以我们俩的表情都很特别,特别难以适应。

我们俩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扑哧都禁不住笑了,都觉得刚才的行为特幼稚,幼稚到幼稚园大班的水平。

"你准备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到头,"罗素笑了一下,仅仅一下就又立马儿板起面孔来,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而且还紧紧地蹙着眉头,"你以为我们这么别扭着,有意思吗?"她问道。

"没意思,而且是很没意思。本来我们可以不这样,可以采取更为成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坐到罗素的对面,把两条腿架在桌上。就像"清晨露宿在黏性很强的海滩石头上的衰弱的长脚螃蟹一样,四肢懒洋洋地摊着"。我曾把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这是英国另一位愤怒的青年金斯莱·艾米斯说的。

"看样子,你并不想跟我谈,不,请别打断我,"罗素厌恶地盯着我高高在上的双腿,然后把视线转移到窗外,"你不想跟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就算了。"

我赶紧把双腿放下来,循规蹈矩地坐端正,还顺手抻了抻T恤的领子,似乎这样就可以显得庄重些。"我也觉得我们有谈一谈的必要。女士优先,你先来。"

"你严肃一点儿行不行!"罗素十分严肃地说。

严肃就严肃,只不过调整一下面部肌肉而已。"你爱过我没有?"罗素突然问我。我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尽管跟她在一起我有一种在阳光中行走的感觉,而且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但是那似乎更像是一种幸福的刺激的幻觉,不像是爱。爱是脚踏实地的东西,很遗憾,我始终没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跟甜妞在一起的时候才有。

"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只是迷恋我而已,是面对所有美好的东西和新鲜的事物所不由自主产生的那种迷恋。"罗素说这些的时候,特冷静,几乎像一个历史学家陈述历史一样的冷静,"虽然我们都试图走进对方的心里,而且也都努力过,但是我们中间还是有一个无法逾越的隔离带。"

"那是我们双方的个性使然,应该承认,导致我们产生距离的是性格,更准确地说,是性格的不同。"我说,"用不着去怀疑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感情还是纯洁的。"

"昨天深夜,我还在想怎么能让我们的关系恢复正常化来着,"罗素有些委屈似的撇撇嘴说,"现在看,我可能有点儿犯傻。"

"不,你现在这么想才叫犯傻呢,昨天深夜则是明智的。"我点上一支烟抽着,把对香烟过敏的鹦鹉呛得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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