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皇帝作后盾,司礼监很快就与内阁分庭抗礼了。王振到东阁会议公事,“公卿见振皆拜”,可见其焰之炽。有一次他还欺凌到了内阁首辅杨士奇的头上。某日,太后遣他到内阁问事,杨士奇说拟议未下,王振就指手划脚起来,杨士奇为此气得三日不出。太后不知究竟,问是什么原因让阁老如此生气,杨荣据实以告,太后气得用鞭子狠狠抽了王振一顿,完了还让军士把王振绑到内阁谢罪,警告说,以后再敢这样,必杀无赦。尽管张皇太后对王振时存戒心,还不忘经常敲打,但狡黠的王振还是会伺机寻找漏洞,让太后默认了他的行为又无话可说。1439年秋天,一个福建按察佥事打死了一个驿丞,本来这只是一桩寻常的刑事案件,但这两人的身份却有些特殊,按察佥事是杨士奇的同乡,驿丞又是杨溥的同乡,这一下把两个阁臣也给牵涉了进去。杨溥认为这个按察佥事按罪应论死,杨士奇又想为之开脱,坐他一个因公杀人。大理寺不好判决,把这事捅到了太后那里,太后问王振有什么建议,王振说,这两人在内阁都有关系,委实不好判,让按察佥事抵命太重,判他因公又是太轻,应对品降调。太后虽没说什么,却认为王振的处置意见还是很有道理,不久,这个按察佥事就被降为同知。
宦官威势如此炽盛,这在本朝历史上绝无仅有,就连“三杨”也应对失措,感到自身岌岌可危。一日,王振对杨士奇、杨荣等人大言不惭地说:“朝廷的事久劳你们几位,现在你们年事已高,劳累了一辈子也该休息休息了。”杨士奇知其用心,说:“老臣尽瘁报国,死而后已。”杨荣却在一边说:“的确我们都已风烛残年,为皇上效不了几年力了,是应该选择后生可任者来报效圣恩了。”见王振喜孜孜地走了,杨士奇埋怨杨荣失言,杨荣说:“这人已经把我们几个视为眼中钉了,一旦司礼监以皇上的名义令某人入阁,我们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如趁这机会内阁充实一两个品行方正的大臣,到时同心协力,可能还可以挽回局面。”
朝中官僚争相以重金贿赂交结王振以求避祸,连公侯勋戚都公开称王振“翁父”,王振亦坦然受之。一些逢迎善谄之徒得以骤贵,而不愿低头结纳的官员则被诬构罪状横加刑罚,或下狱,或荷校,或充军边塞去服长得没有尽头的苦役。监察御史李俨只是因为与王振说话时站立着没有屈膝,就被下锦衣卫狱。侍讲学士刘球引某日雷震为天象示警,要求皇上削减王振权力,竟被王振指使锦衣卫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李时勉以国子监祭酒之尊,因秉性梗直不惯趋附,竟至荷校国子监门。驸马都尉石璟看不惯其作派,私下骂他“家阉”,也被下了锦衣卫狱。还有巡抚山西、河南的兵部侍郎于谦,只因每次入京“未尝持一物交当路”,也被王振唆使言官弹劾,降为大理少卿。1441年10月,工期近二十个月的宫殿扩建完工,奉天、华盖、谨身三殿及乾清、坤宁二宫交付使用,皇帝在宫中大宴百官。本朝定制,中官不与外廷宴,这样的国宴宦官是不能与席的,朱祁镇遣宫中小太监去问问王先生有什么意见,王振自比商周时代辅佐成王的周公,大怒道:“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耶?”小太监回去如实复命,“帝蹙然”,命开东华中门,召百官候拜于门外,王振这才趾高气扬地入席。其在小皇帝面前跋扈如此,对文官们就可想而知了。
“三杨”中,阁臣杨荣最先出事,被王振唆使言官弹劾受宗室靖江王贿赂,虽有杨士奇力解,还是被都察院和大理寺审查个没完没了,年迈的杨荣为此忧愤而死。不久,杨士奇也因儿子杨稷杀人一案受王振要挟,言官交章弹劾之下,不得不以老疾在告,虽有皇帝降诏慰勉,终至“忧不能起”(在他死后儿子杨稷也被有司论死)。三杨已去其二,杨溥独木难支,新进的阁臣马愉、高谷、曹鼐等辈又都后进望轻,不敢挫王振锋芒。再加王振唯一忌惮的张皇太后已于1442年去世,于是“振势益盛,大作威福,百官小有牴牾,辄执而系之,廷臣人人惴恐”,朝政都操于一班阉宦之手了。
至“三杨”中仅存的杨溥去世的1446年,大明开国已近八十年,若以四季比之,正当一年中的盛夏,然天边已隐隐可闻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