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朱祈钰还没有向也先提过一句放还被俘的前皇帝的要求。他知道,只要边疆防务不出问题,瓦剌讨不着好,必定求和,要是自己这边先沉不住气提出和议,到时候瓦剌就要漫天要价了。可是内心隐秘的深处,他又怎敢说自己没有这样的念头:这位遭了霉运的兄长就让他老死漠北吧,真要是回来了,这个太上皇往哪儿放?所以瓦剌从北京败退后,他的边疆政策一直是强硬的,鼓励将士们奋勇御敌,不与敌人和谈。兵部尚书于谦性子刚直,又富有军事才能,忠实地贯彻了他的这一政策,年初以来,大同、宣府等边接连奏捷。可是令朱祈钰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边愈是不愿和谈,也先愈是急着想把朱祈镇给送回来,以求重开边贸。这可真是该急的不急,不该急的倒急了。
派谁去瓦剌请迎太上皇?朱祈钰虽在群臣的谏议下勉强应允了此事,心里还是老大的不乐意,讨论遣使人选时让太监兴安对着群臣大喊,公等欲报使,孰可者,孰为文天祥、富弼?也真有以维护纲常为己任,勇于任事的文官,一个官秩不过七品的叫李实的礼科给事中说愿意担当此任。于是,这年六月,新迁为礼部右侍郎的李实和大理寺少卿罗绮、指挥马显等人带着皇帝敕书上路了。出发前,李实惊讶地发现敕书上没有明言迎接上皇一事,对这不该有的疏漏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前往内阁咨询,路上遇到太监兴安,兴安说你只管带着黄纸诏前往,别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李实一行于七月初抵达瓦剌老营,见过也先,宣读了明朝皇帝的玺书,再去伯颜帖木尔营中见朱祈镇。李实等一见太上皇就伏地痛哭出声,朱祈镇也哭,问了太后、皇帝和二三亲近大臣近况,拭着泪说,来到这里快一年了,总算见到了你们。李实说,都是太上皇以前太过宠幸王振,致使今日蒙尘,回京后还望远离奸佞引咎自责。一听这话,朱祈镇的脸马上板了起来。
瓦剌请朝廷报使,朱祈钰说不急,等李实他们回来再说吧。经王直等再三恳请,七月十八日,朝廷派出了一个以右都御史杨善、工部侍郎赵荣为正使,都指挥同知王息等人为副使的使团。行前,胡濙说,太上皇在瓦剌那么久,御用的服装、食物应该让杨善一并带去。没人理睬他这些鸡零狗碎的建议。不几日,李实回来,带来也先的口信说,“迎使夕来,大驾朝发。”廷议时有人建议重新委派大臣担任迎驾专使,朱祈钰不耐烦地说,杨善已经出发了,就不必加派遣迎专使了,只消让杨善把我们同意接收的意思告诉也先。皇帝都这么说了,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杨善等到了瓦剌大营,也先见敕书上没有一句提到迎驾,不由得疑窦丛生。杨善巧舌如簧,说,这还不是为太师您着想,如果敕书上明写这些话,人家还以为是您迫于朝命不得不奉还上皇,不是诚心归还的呢。让远在京师的朱祈钰无可奈何的是,他愈是不想让兄长回来,这边却愈是急着要把这个显贵的俘虏送出去。杨善到后只待了四天,八月初二,朱祈镇的车驾就已在回京师的路上了。本来,迎驾是莫大的事,但只是口语传信不见正式敕书,从确定归期到动身又如此仓促,可说是轻简怠慢之至了。但朱祈镇顾不了那么多了,去国已整整一年,他的梦中无时不刻不是京城的宫殿,只想着赶紧离开这带给他无尽屈辱的地方,能早一刻是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