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隆裕-载沣体制”(1)

辛亥革命始末 作者:张程


清朝的最后三年多时间,是在“隆裕-载沣体制”下度过的,载沣是实际施政者。

隆裕皇太后是慈禧的亲侄女,又嫁给了慈禧名义上的儿子光绪。慈禧临死前,布置了由儿媳兼侄女的隆裕为太后,由侄子兼外甥的载沣为摄政王监国的权力格局。载沣负责内政外交的运作,隆裕则对朝政拥有一票否决的权力。慈禧希望在死后维持一个皇室专政的强势局面,一如她自己四十多年来的统治一样。她琢磨着,只要皇室大权在握,江山总会保住的。可惜,无论隆裕还是载沣,都没有慈禧那般能力,把持不住大局。

隆裕太后时年整好40岁。很多人把她描绘成一个昏庸、悍妒又专权的女人,仗着慈禧的宠信横行后宫。而在清人和民国的笔记中,隆裕是一个苦闷、平常的女子,并不受慈禧的宠爱。相反,慈禧相当喜欢聪明活泼的珍妃和工于心计的同治皇帝留下的妃子瑜妃。隆裕既得不到慈禧的关怀,又得不到丈夫光绪的爱,只能在后宫对坐枯灯,生活单调而枯燥。冷板凳一坐就是21年。有名无实的窘况从下面这件事上可见一斑。1891年老醇亲王奕譞逝世的时候,隆裕作为他事实上的儿媳妇,要上门诣祭。皇后驾到,总要犒赏门丁、仆媪等人,需要上千两银子。隆裕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同时也穷得拿不出这笔钱,就空着手去了趟醇亲王府。最后还是王府代她出了这笔赏银,对外宣称是“皇后有赏”。隆裕知道实情后,大惭。一年后,醇亲王府举办奕譞的周年殷祭,隆裕百般筹措还是没有凑足赏银,就借口生病不去祭奠奕譞,说来实在有些凄凉的感觉。

关于隆裕的为人处世,晚清时期经常出入紫禁城的德龄评价她“个性温和”、“不爱管事”。隆裕的弟弟德锡则回忆姐姐:作为一个女人,她遵循了旧体制下“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谨言慎行,从不嚣张跋扈,从不怨天尤人,努力地生活在那个沉闷的世界里。隆裕曾对弟弟说:“我知道在这个皇宫里,大家都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我每件事情都尽量做得小心,每件事情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可为什么大家对我还是这样?”隆裕口中的“这样”包括他人的误解,也包括慈禧在世时自身的苦闷无助。她仿佛就是个邻家大姐,一心要过安稳的好日子,谈不上什么远大志向,也没有执政的能力。

这样的人做邻家大姐,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一旦被推上掌国太后的位置,就是她个人和王朝的双重不幸了。

隆裕暴得富贵,又没有什么志向,“唯得时行乐而已”。她要把失去的21年的欢乐都弥补过来。一旦掌握后宫的大权,隆裕就宠用内监张德(即小德张),负责张罗玩乐享受事务。脱下孝服后,隆裕一头扎进梨园,沉迷于京腔昆曲之中;又下令建筑长春宫,恢复宫市,买入欧美、苏广杂货。不过,隆裕的享乐也就局限于此,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了。她毕竟是个邻家大姐,能想到的行乐手段也就是听听戏买买东西了,倒不会对国家造成什么伤害。至于军国大事,她都推给了载沣处理,当起“甩手掌柜”。慈禧赋予她的最终决定权,隆裕在革命爆发前都没有使用过。

40岁的皇太后隆裕不成器,那么25岁的监国摄政王载沣又怎么样呢?

载沣热爱家庭,待人和善,生活简朴,喜欢读书、写字和观察天文。他是在优裕的贵族生活环境中长大的,衣食无忧,上有母亲管着家务,下有一大帮办事机构和仆人为他理财、酬应、供他役使,还有一群清客给他出谋划策以及聊天游玩,这就造成载沣的生活环境很狭隘,没什么社会阅历,对国情政情谈不上什么了解。更糟糕的是,他的父亲奕譞因为大儿子当了光绪皇帝,一生都在提防着慈禧太后的猜忌,韬光养晦。载沣从小跟着父亲谨小慎微地生活,养成了怯懦畏缩、没有主见的性格。他的座右铭是“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整个人喜静,不喜生事,更谈不上有什么进取精神。载沣刚开始监国时,很多人提议他移宿紫禁城,方便照顾溥仪和朝政。结果太福晋不同意。太福晋是奕譞的正妻,是慈禧的亲妹妹。她有一个儿子被慈禧抱入紫禁城成了永不能相见的光绪皇帝,因此对紫禁城有很强的抗拒感。太福晋坚决反对载沣住到紫禁城去,载沣不得不留在醇亲王府。载沣的两个弟弟载洵、载涛依仗着太福晋的支持,对载沣多有要求,载沣也不得不满足他们。载沣的正妻是荣禄的女儿,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利用丈夫摄政王的身份与外界交通关节,企图对朝政施加影响。结果醇亲王府的新老两任福晋都对载沣耳提面命,矛盾不可避免。载沣的福晋比婆婆更凶悍,太福晋争权争不过媳妇,就转向三个儿子求助。载沣是坐视不管,对老妈和老婆都无可奈何;载涛血气方刚,为母亲抱不平,曾经操刀向嫂子寻仇,几乎酿成大乱。王府闹翻了天,载沣退避三舍,在府外躲了起来,一连十几天不敢回家。大清朝的监国摄政王竟然如此狼狈,令人发笑。

遗憾的是,宣统王朝几乎完全由这么一个懦弱的年轻人在拿主意。载沣和军机大臣们同席议事,一切不敢自专,别人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就是提不出自己的主张来。一些躁进之徒、钻营小人就跑到他面前献言献策,载沣都欣然接受。往好了说是“监国性极谦让”,往坏了说就是“无能”。无能也就罢了,问题是载沣内心格局也不大,还不敢于任事。东三省总督锡良、湖广总督瑞澂入见,陈述各自辖区的政务。载沣召对时只慰劳了几句场面话,就说不出其他的了。瑞澂有政务想和载沣当面商量,开口说了几句,载沣就打断他:“你的痰病还没好吗?”瑞澂马上住嘴,不再说话。出使日本的大臣汪大燮屡次上书密陈日本政治动向,提醒载沣关注日本势力的扩张,一直没接到载沣的回复。汪大燮干脆赶回国内,请求面陈机宜。他对着载沣慷慨陈词,载沣默然无语,最后提醒汪大燮说:“已经十点钟了。”说完就让汪大燮退下。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