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以后,他擦了鼻涕,洗了手,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刮脸。他将剃须刀在洗手池边敲了敲,胡楂掉落在排水口周围,不是黑色的而是灰色的。他知道,如果不定期刮脸,自己的胡子就会像三十五年前父亲在打猎季节留的胡子一样灰。从小时候起,拉里就胖乎乎的,但脸很瘦。他留着长短不齐的褐色短发,因为是自己剪的。在母亲去“河畔家园”之前,他就定期刮胡子。母亲住的养老院在河边,看护人员和住院的老人们大部分是黑人。拉里本想送母亲去更好的地方,可他没那么多钱。他往脸上洒了温水,用浴巾狠狠地拍打雾气腾腾的镜子中自己的影子。
这就是拉里。理论上,他是位技工师傅。他在北线11号高速公路边开了间有两个修车台的汽修铺,那是一幢摇摇欲坠的白墙绿边的混凝土建筑。他开着父亲的红色福特卡车,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款式,有宽大的红色尾管。这辆车开了三十年,却只行驶了五万六千英里,原配的六个汽缸完好无损。此外,除了挡风玻璃和前灯,车里几乎保留了全部原厂配件。车尾有踏板和工具箱,箱子里装着扳手、插座和棘轮,方便他随时上路帮人修车。后窗边有个枪架,上面放着他的伞。自从“9·11”事件发生后,人们就不能随便展示自己的枪支武器了。实际上,由于拉里曾经的行为,他被禁止拥有武器。
拉里的卧室堆满了平装书。他戴上制服帽,穿上一条绿色卡其裤,配了件短袖棉衬衫,衬衫的口袋上印有椭圆形的“拉里”字样。他喜欢穿黑色钢头工装鞋,跟父亲习惯相同。拉里的父亲也是技工师傅。他煎了半磅培根肉,炒了早上收的鸡蛋,打开一罐可乐,边吃边看新闻:警方仍未找到卢瑟福家的女孩,巴格达有十一名男孩丧生,还有高中足球比赛最新赛况。
拉里把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看了看,没有未接来电,就随手放进了裤兜里。他拿起最近在读的小说,锁门出去,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踩着草丛,来到车旁。他上了车,点火发动,掉头,开出院子,雨点不停拍打着挡风玻璃。他在自家车道尽头的信箱边停下,瞥了一眼。信箱门已经破损,外面的标志也已模糊不清。他低头,伸手进去,摸到一个包裹,是读书俱乐部的会员宣传册,还有一张话费单。拉里将邮件丢到车后座,开上大路,拐进高速公路。一会儿,他就能开到自己的车铺,打开修车台,把大桶拖出来,再打开后门,将风扇放在附近加快空气流通。一会儿,他就能站在气泵前,看着来来往往的汽车,期盼对面汽车旅馆的某个墨西哥人需要修修制动系统或其他什么。然后,他就会回到办公室,将字牌由“休息”翻到“营业”,从角落的机器里拿出一罐可乐,用开瓶器把瓶盖去掉。他会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窗外每半小时有一两辆车经过的马路。他会打开桌子左下方的抽屉,跷起脚放上去,撕开包裹,看看本月有哪些推荐书目。
但是,四小时后,拉里又在回家的路上了。他接到电话。母亲说,自己今天过得很愉快,想吃他送的午餐。
“没问题,夫人。”拉里说。
除了午餐,他还要取一个相册——敬老院一位善良的护士告诉他,旧照片能够帮助母亲留存更多更久的记忆片段。如果快些行动,他就能拿到相册,然后去肯德基买炸鸡,在正午前赶到母亲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