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郎的智慧和美貌在马德里派上了用场。她们先是在 美术宫剧院里征服了西班牙狂热的观众。在对身体的理解与运 用上，舞者们永远比常人多一份更大的耐心，她们迈着外八字， 以此为标志，行进在臆想飞行的路上。在马德里，中国女郎的 肢体获得一致赞誉，她们中的一个尤其如此。这位中国女郎用 她的身体语言描述着现代舞在东方世界的不凡，她的美貌同样 令人难忘。许多观众手持鲜花和卡片机，其中不乏恨不得用鲜 066 花和卡片机将她埋葬的人。在这些人的脑海里，她被想象成一 具已不再活跃的完美尸体。

舞者的智慧起源于身体而不是大脑。如果做一个动物实验， 将舞者的头部拧断，她们的身体会像陀螺一样发生旋转，此后， 关键是此后，她们轻盈得不值一提，螺旋状上升至举头三尺之 处，拍打着自我的羽翼。此后，更关键的此后发生了，在被时 间之膜镀成黄金的此刻，她们转瞬即逝，既不在前台，也不在 后台，更不在阁楼之上。她们以一种莫名的方式、莫可忧伤的 方式失踪了。舞者的智慧在一个分身乏术的时代，是悲哀的。

悲哀的将整个世界视作一座精神性的宫殿，她们的唯一武器是 她们的道和貌。这唯一的道与貌的组合，就成为藐视他人的最 大理由。

高贵的舞者很难做到众生平等。身体是不平等的，身体的 智慧是与大脑的智慧相抗衡的另一种力量。四肢、五官与躯体 的智慧，神经、血管与腺体的智慧，比起大脑的智慧而言，更 像是农村包围城市的一次大决战。身体击溃大脑是迟早的事， 七窍流血的结果是，普通人死了，而舞者成了一名真正的舞者。

优雅的、高贵的舞者对马德里的天气、游客和街道充满了 激情和兴趣。在盛大的演出结束之后，中国女郎相约穿越这座 高原之上的中世纪古城，来到凡塔斯门斗牛场观看斗牛表演。

在她们到来时，一头牛刚刚精彩绝伦地倒下，斗牛士在挥 手向观众致意，人群中爆发出耀眼的掌声。

那头牛前腿弯倒在地，肩脊处冒出喷泉的血花，一柱柱的 血花很快染红了一绺绺的毛发。一位助手上前来用匕首猛扎牛 脑后部，以促使它很快死去。

067 胜利的讲述者是这位光彩夺目的斗牛士。他在使长剑刺杀 公牛前，甚至用手贴至公牛的前额，因为在前几个回合的躲闪 和扑捉中，斗牛士用身体的智慧使得公牛气喘吁吁而毫无斗志， 它此前被长矛和彩箭刺出来的狂怒暴戾之气全都消失得无影 无踪。

中国女郎们在现场的大屏幕中看到了回放。她们的心是紧 揪着的。她们的同情心全都站在牛的这一边。她们的美德丝毫 不亚于她们的美貌，她们是如此杰出而不雷同的一个群体。在 公牛眼中，她们是天使派来的天使。

中国女郎对于人类集团的残忍和沾沾自喜有着深刻的痛 感，在万众沸腾的斗牛现场，她们陷入了沉默。我赞美过的那 位中国女郎尤其如此。她的灵魂在三头拉尸驴将死去的公牛拉 走之前，已经飞临到那个面容英俊而坚毅的斗牛士身边，左右 开弓给了对方几个大耳光。女郎目光在遥视牛尸拖过的地面滑 痕时，甚至感到自己手掌充满了打击后的痛感。

接下来，女郎蒙起了自己的眼睛。又一头公牛出场了。这 头迟钝的公牛，斯斯艾艾，对手持长矛的骑手的挑衅不以为忤， 反倒如人类中的中风患者，迟钝地前进。

长矛刺伤了它，它仍然毫无反应。与观众的预期大相径庭， 人群中开始喝倒彩。此时，女郎和她的同伴们睁开了眼睛。

很快，斗牛士的助手进场了，用耀眼的红布挑逗公牛，公 牛仍然目光呆滞。人群中的起哄声音嘈杂而热烈。

这头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动弹的公牛难坏了斗牛者，它对外 界不抱任何反应。全场陷入难堪的静默。女郎和她的同伴也开 始窃窃私语，不安地跺脚。

068 “这头牛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一头病牛还是一头笨牛。” “快点斗啊，不然十欧元的门票白买了。” “杀了它！！！”最后一个洪亮的声音来自于观众席的另 一边，此后就汇集成一股洪流席卷了所有的观众席。声音都指 向那头若无其事的不愤怒的公牛。

“杀了它！”女郎也开始叫唤了，她也开始如此叫唤，这 个智慧而美貌的女郎担心着她的时间被白白浪费，她的道德感 被侵袭而来的无聊感彻底摧毁了，她怒不可遏地挥起了拳头： “杀了它！！”她的同伴挥舞着双拳：“杀了它！！！” 即便在挥舞拳头时，身体的智慧依然在发生作用，她的姿 势完美得像是要处决一个撒旦。她们的姿势变成了奋不顾身的 天使面对恶魔的姿势，令人担心她们的安全。

那头不道德的公牛最后被牵下去了。愤怒的以及聪明的公 牛都当场毙命，只有那头不愤怒的看起来没脑子的公牛摆脱了 临死前的表演。对于身体智慧的运用，公牛、斗牛士和中国女 郎之间有着巨大的不同，但最后他们私下达成和解：在无聊的 一致性上，身体会趋向于远离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