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术那天，江一水没去，他在一家小酒吧静静地喝酒。

再次躺在手术室里，马玲觉得身下的手术床就是一块冒着寒气的坚冰。为了放松她不停地呼气吸气，但全身仍然抖动着。

范晓南站在走廊的尽头，面向窗外无声地掉眼泪。李芝麻坐在椅子的一头，哭一会儿，叹息一会儿。这时候，对面的产房突然奔出一个男人，不管不顾地到处奔告着，生了生了，生了一个儿子！大胖儿子！

马玲仍然在梦中挣扎，她梦见自己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一手抱一个，孩子很重，她的胳膊都酸了。马玲到处寻找着范晓南，可是好多人啊，男男女女，却没有范晓南的影子。马玲想换换胳膊，可是孩子却没有了。

马玲哭泣着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眼里布满血丝的老公范晓南。范晓南见马玲醒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老婆，你醒了吗？

马玲想哭，但已经没有了眼泪。

而喝了很多酒的江一水，趴倒在酒吧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马玲引产的事情是丛珊说给王秀美听的。在这之前，王秀美正在家里帮未来的小孙子整理衣服。她把衣服按着春夏秋冬分开，每一个季节都有十多件。这些衣服是她在逛商场的时候刻意购买的，不仅仅她花了钱，还融入了她的喜好，以及对未来小孙子的爱。王秀美憧憬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做奶奶了。她特别高兴，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哼着歌，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这时候，丛珊来了。丛珊的到来打破了王秀美的美梦。丛珊离婚后，觉得孤苦无依，经常到王秀美这儿混吃混喝。王秀美不仅不反感而是特别喜欢，并有一种感恩的情绪在里面涌动。毕竟岁数大了，越来越需要人。儿子和媳妇指望不上，说不定丛珊可以指望呢。有个头疼发热或者不舒服，毕竟家里有人不害怕。所以王秀美给丛珊做各种好吃的，和丛珊说知心话。她们俩的知心话就是，各自诉苦，各自埋怨，然后相互安慰。相对马玲，王秀美越来越喜欢丛珊，丛珊也乐意把王秀美这儿当成一个免费吃喝免费诉苦的点儿，有时候聊得太晚她就睡在这儿，不是和王秀美一起睡，而是睡到范晓南以前的房间里。当她睡在床上，环视房间里的旧物，就会回忆，回忆她和范晓南的认识，以及他们各自的现在。有时候想着想着，丛珊就觉得造物主真是糊弄人，男女之间为何要有爱情。如果见一面就能定了终身该多好。虽然听起来残酷，但肯定会少了很多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总认为爱情是物质主义上面的花朵，结果发现花虽然如约盛开，但因为根基不好，所以比有爱情的花朵败得早，败得彻底。

马玲流产的事情，是范晓南告诉丛珊的。在马玲进手术室的时候，丛珊曾经给范晓南发过一些暧昧但又是玩笑的短信，范晓南笑不起来，他回短信说了马玲的事情。丛珊先是惊讶，后来就有些幸灾乐祸。这个世界不仅仅是她自己活得不好，有些人比她活得更不好。相对马玲的痛苦，她的这点痛苦算什么呢？丛珊表面上关心马玲，其实是怀了看笑话的心态来的。只是她不知道王秀美还蒙在鼓里。所以面对王秀美的惊讶，丛珊有些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事情您不知道？

王秀美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把手里的衣服一摔，扔下丛珊，直接奔到医院。说是安慰马玲，其实话里有话。王秀美拉着马玲的手，眼里闪着泪花，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别难过了。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要一个。虽然你的年龄大了一些，不过没关系啊。现代人营养好，四十多岁生孩子也属正常。

马玲点头，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王秀美帮马玲擦眼泪，用自己的手背，虽然粗糙但感觉温情，别哭了，凡事要往好处想。我们家就范晓南一个儿子，所以马玲啊，你肩上担子太重啦！我们范家的老祖宗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们也像我一样等着范家有后啊！

前面的话还能听，后面的话就不能听了。马玲本来就委屈、伤感、无助，或者说有些精神崩溃。见王秀美还借着关心的名义给自己施加压力，马玲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她冷笑着说，要是将来我不能生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