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非洲民族主义浪潮席卷非洲之际,南部非洲白人少数政权加紧强化自己的控制力,决意阻遏这一浪潮,并将政权和财富都保留在白人手中。对南非、西南非洲a 、罗得西亚、以及安哥拉、莫桑比克这些葡萄牙殖民地的白种人来说,实行非洲人统治的主张就意味着灾难。他们无不自视代表西方文明的堡垒,正在一个濒于冲突和动荡的大陆上奋力护卫着旗帜。刚果的动乱被作为例证,一次又一次地被引用,以此来说明欧洲人一旦放弃对非洲的治理权,后果将是何等严重。他们认为,非洲独立之风在这个大陆的北部兴起,对自身的安全形成严重威胁,究其原因,并不单纯在于欧洲殖民列强的衰败和孱弱,也源于共产主义的暗中侵蚀。他们断言,共产党人正在利用非洲民族主义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的最终目标就是要获得一个控制南部非洲的战略堡垒,攫取那里富饶的矿产资源。有鉴于此,白人政权争辩称,必须遏止那些威胁到白人统治的非洲民族主义组织的活动。一时间,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政治活动分子受到骚扰和监禁,他们组织的团体也纷纷遭到取缔。横跨整个非洲,一条新的疆界赫然划出,将黑色北部与白色南部分割开来,使南部非洲俨然成为白人政权坚不可摧的堡垒。
为保证南非白人永葆政权,白人政客构建了一个有史以来世间最为复杂精致的种族主义体系。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南非的种族政策,相对于欧洲统治下的非洲其他地区普遍存在的歧视行为,更多地是在细节上,而不是在本质上有所差异。可是,到1948 年,阿非利卡人a 民族主义者上台,决心永远确保白人至上地位,消灭“黑祸”b ——他们所谓白人社会所面临的黑人威胁,引入了自己特有的种族统治模式,称之为“种族隔离”。
黑种人口逐渐地被施以繁多的政府管控政策,所到之处都要与白种人隔离开来。他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居所、就业、教育、公共设施和政治,等等,都要受到各种规定的约束,严格限定在二等公民的角色上。以种族隔离的名义,有300 多万人依照政府计划背井离乡;还有数百万人因违反种族隔离规定遭到关押。至于种族隔离政策的目的,白人政权从不加任何伪装掩饰。汉斯·斯垂顿c 总理于1956年在议会讲话称,“不是白人来主宰,就是黑人取而代之,欧洲人要维持自己的至上地位,惟一途径就是主宰统治权……而他们得以维持主宰统治的惟一途径,就是阻止非欧洲裔获得投票权利。”
在早期,非洲民族主义者以组织请愿团、代表团、申诉团等形式,开展争取非洲人权利的运动。非洲人国民大会d(简称“非国大”)成立于1912 年,是一个人数不多的精英组织,历经30 年努力,成效平平。1936 年,开普省无视非洲人的抗议,从选民花名册中删除了非洲裔选民,剥夺了他们80 多年来一直享有的一项权利。正如历史学家科内利斯·德基维特所述,其结果“毁掉了沟通两个种族之间最重要的桥梁”。
其后,到了40 年代初,一种激进的情绪开始影响到非洲裔人。许多非洲人生活在“保留地”,他们在白人农场务工,工作条件相当恶劣,备尝贫困与饥饿。为生计所迫,他们大批拥入威特沃特斯兰德a 的工业中心,希望能在迅速发展的战时工业企业里找到一份工作。但是,除了贫苦悲惨的生存境况,他们往往鲜有所获。住房短缺严重到了危机的地步。人们纷纷不顾市政规定,擅自占地搭屋建房,大片棚户区在约翰内斯堡郊外迅速扩展开来。食品价格急遽上涨。在非洲人工会组织领导下,一连串罢工活动骤然爆发,要求实行最低工资制度。1946 年,非洲矿业工人发起南非史上最大规模的罢工,抗议低微的工资和恶劣的劳动条件。
这种激进的情绪促使非国大政客们态度趋于强硬。1943 年,他们向政府递交了一份文件,标题为《非洲人权利主张》,根据丘吉尔和罗斯福签署的《大西洋宪章》,要求享有充分的公民权利,废止一切歧视性法律。1945 年,这份文件正式成为非国大的政策宣言。
可是,有一批年轻的激进分子,他们对这种文质彬彬的政治活动方式嗤之以鼻,要求采取激进的行动。在他们中间,有一位与腾布b 王族有亲缘关系、正在攻读法律的大学生,他就是纳尔逊·曼德拉。曼德拉于1918 年出生在腾布兰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庄里,早年曾就读于海耶堡学院,那是南部非洲一所专供非洲人读书的重点学校,但后来因逃避包办婚姻而辍学。离开学校来到约翰内斯堡,他幸运地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白人开办的法律事务所做文员,这使他有机会通过函授完成了自己的大学学位。一副颀长的运动员身材、一双黝黑锐利的眼睛、一脸迷人的微笑,他有着气宇轩昂的风度和贵族般的气质,只是行事往往有些冲动。一位他的密友奥利弗·坦博c 回忆说,当年的他“热情洋溢,易于冲动,生性敏感,遇到侮辱和倨傲的态度很容易被激怒,动辄反唇相讥”。他的朋友圈子极宽,甚至包括许多白人和印度人,但是,曼德拉本人认同黑人政治中的非洲民族主义派别,而这一派别的追随者赞同诸如“非洲是非洲人的非洲”、“将白人扔进大海”这样的口号。曼德拉回忆说:“由于我还没有准备好把白人扔进大海,假使他们能自己登上轮船甲板,自行离开这个大陆的话,我会十分开心的。”
1949年,非国大内部的激进派成功地赶走了老一代保守势力。新一代活动家掌控了非国大,并宣布了一项“行动纲领”,其中包括动员群众开展不合作运动、抵制行动和“居家不外出”等抗议活动。
面对日益显著的对抗迹象,国民党a 领导的新政府采取了强有力的应对措施。政府声称,许多对抗行动都是共产党所策动的,并以此为由向议会提交了一项《抑制共产主义法》法案,这项法案授权政府镇压由多种族组成、规模不大的共产党,同时还要镇压其他一些制造麻烦的反对派。安全措施成了政府手中的利器,也为政府搞极权统治提供了条件,而这项法令就是政府出手的第一招。这项法令对共产主义的定义十分宽泛,只须给任何一个反对政府政策的人扣上这顶“帽子”,就足以让他闭嘴。政府获得授权,可以将其软禁在家中,限制其行动,禁止其参加公共集会,甚至社交聚会,剥夺其写作和言论自由。扣共产党的“帽子”,无须说明理由,对方也无权提出申诉。
1952年,非国大不顾政府发出镇压威胁,协助组织了一场“不服从运动”,抗议种族隔离法日益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自愿参与这场运动,故意触犯一些相关法规,如使用欧洲人专用火车车厢、候车室和月台座椅,或宵禁时走上街头散步等,招致拘捕和监禁,让法庭和监狱人满为患,无法容纳众多的轻罪犯人,导致司法体系陷于瘫痪。这一运动很快引起了公众的关注,非国大声名大振,成为了一个大规模群众运动团体。五个月后,被判处1—3 个月监禁的入狱人员已达8000 余人。包括曼德拉在内共名组织者受到宣传共产主义的指控,被判决获罪。还有些人受到禁令,终身不得参与政治活动。随后,又出台了新的法律,规定任何人煽动他人犯不服从法律行为,将处以高额罚金、监禁,甚至体罚,并授权政府可在“公共秩序受到危及”情况下宣布紧急状态,启用紧急状态法规。实际上,这些法律将抗议活动定性为非法。此后几年里,从事政治活动的人士备受骚扰,或被警方查抄,或被跟踪监视,或被限制禁令,或被逮捕流放。此外,在他们中间也被安插潜伏进了密探和告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