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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秋,115师685团改编为苏鲁豫支队(支队长彭明治①、政委吴法宪②),梁兴初也由副团长而副支队长兼4大队大队长,随后东进苏鲁边的微山湖西部。
又一个秋天,梁兴初从前线回到湖西根据地,刚进驻地,在家留守的支队政治部主任兼大队政委王凤鸣一声令下,几个人上前扭住梁兴初,下了他的枪。
一身征尘的梁兴初,以为是开玩笑,笑着说:娘卖×的,闹什么闹,老子这身子骨都乏得透透的了。
王凤鸣①厉声道:谁跟你开玩笑?你是“托匪”。
“托匪”即“托派”②,原是苏联共产党内以托洛茨基为首的一个派别,苏共30年代曾开展大规模“肃托”斗争,许多人被杀害。中共“肃托”,据说是1937年11月王明、康生从苏联回到延安后开始的,将其与锄奸相提并论,滥杀无辜,波及全党。
湖西“肃托”,始作俑者是湖边地委组织部长王须仁。他怀疑湖西干部学校教员魏定远是“托派”,严刑逼供,就有了第一批“托派”名单。再逼再供,如此反复,上至区委,下到县委、支部,“托派”越抓越多,同时大开杀戒。
王凤鸣支持王须仁“肃托”,这股妖风迅速刮到部队,4大队营连干部也一个个被投进监狱。
梁兴初的罪名,是勾结徐州日寇,企图围歼4大队。
压杠子,上老虎凳,灌辣椒水,把人吊起来用鞭子抽。几十年后,梁兴初说最难以忍受的是电刑。那种摇把子电话机一摇起来,电流针扎般刺遍全身,雷劈火烧似的,头痛如裂,心如箭穿。
自“肃托”后,4大队每天都要转换宿营地。湖西出了这么多“托匪”,特别是抓了梁兴初这等级别的“托匪”,敌人能不报复吗?当然更得提高警惕了。夜幕下,部队悄没声地在村头集合,只有这时官兵才能见到他们的大队长,被剪绑着双手,从关押处带出来。铁打的汉子,弓背偻身,已经被折磨得没了模样。
电台、译电员是王凤鸣掌管,梁兴初一直带兵打仗,怎么可能与徐州的鬼子勾结?4大队营连干部,大都是经历了长征的红军,怎么会通敌叛国?国难当头,大敌当前,共产党本来就这么点力量,再自己抓杀自己人,怎么得了呀?
梁兴初要求与王凤鸣面谈。跟敌人没法讲理,跟自己人还有什么讲不清的呢?这个打铁的,还真有点不服这个劲儿。
唯一一次见面,是转换宿营地时的不期而遇。梁兴初正色道:老王,咱们不能忘了在江西打“AB团”①的教训,不能搞逼供信,不能随便杀人,杀人要向支队和师首长请示报告。
未等梁兴初讲完,王凤鸣就喝斥押解的士兵:把这个“托匪”带走。
又冷冷地扔出一句: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娘卖×的!老子拎着脑袋打鬼子,倒把自己打成了什么“托匪”,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你小子是缺心眼,还是瞎了眼?
梁兴初能骂人,他的部下,少有没被他骂过的。那个时代不骂人的不多。只是这“梁大牙”骂得明白,骂得痛快,骂得舒服,骂完就完,没小鞋大帽子。有时也骂得人想跟他对骂,过后再一想,又恨不得再让他骂一顿。
可现在,他可是牙根痒痒得真骂了——那又能怎样呢?
在一次次转移途中,在一个个成了牢房的民房里,心灵和肉体都遍体鳞伤的梁兴初,终于明白了。当一股什么妖风袭来时,根本就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就是铁打铜铸的,也只有引颈受戮又受辱。
他早已想好、并唯一可行的,就是被绑赴刑场时,要尽力戳穿王凤鸣一伙滥杀无辜的罪行。
梁兴初第一次见识日本鬼子,是在平型关的十里长沟,那时他是685团3营营长。战斗打响,他拖过一挺机枪猛扫。冲锋号响,他操起一支上着刺刀的步枪冲下山去。战斗结束,累得浑身散了架似的,晃晃悠悠就瘫那儿了。小通信员见营长躺在死人堆里,浑身是血,以为“光荣”了,哭起来。梁兴初坐起来:号什么号,老子一块皮都没破。
身上伤疤摞伤疤,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九死一生还是铁打的。没想到这回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无论被自己人杀死是什么滋味儿,他能甘心吗?能不“娘卖×”的把这帮东西骂个痛快吗?
就在这时,115师政委罗荣桓急如星火地赶来湖西了。
猛然见到老首长,梁兴初愣了一下,随即扑上去抱住罗荣桓,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罗政委呀,你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你了!
福将。
梁兴初参军时,正赶上打“AB团”,经常抓人、杀人。有的刚从战场上下来,打仗那么勇敢,来人就给抓走了,就没影了。
什么“黑皮团”、“黑屁团”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梁兴初倒是认识些中国字,更多的人是斗大字不识一个,那“A”呀“B”的,简直就是天书。
这回,官兵则把“托洛茨基”弄成了“兔子吃鸡”——这兔子还能吃鸡吗?
真就吃了,而且吃得鲜血淋漓。
湖西“肃托”,不到3个月抓600余人,杀300余人,许多人脱离队伍,或是跑去别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