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和平这才注意到,在靠窗的角落,竹筒引过来的山泉汩汩流进一个岩石凿成的水槽,一个碳炉在熊熊燃烧,水壶在炭炉上“咕嘟咕嘟”山响。两个小沙弥在泡茶。随着监院一声召唤,两个小沙弥执壶上茶。小沙弥手中的茶壶是竹质的,桌上所有的茶杯也都是竹质的。
“这道茶,乃本寺自制,名曰:苦丁。明代医家李时珍《本草纲目》有载:止渴明目,消炎利便、通肠。施主,请饮茶。”惠智带头喝了,舌尖发出轻微的啧啧声。众僧都跟着饮茶。艾和平喝出涩苦味道。
一会,小沙弥又端茶上来,茶汤碧绿。惠智大师就提醒:“施主,此乃苦丁的二泡茶汤,饮过请告诉我什么味道?”
“甘甜,刚才苦涩全无。”艾和平如实报告住持。僧人们小声议论。
“上二道茶——”监院又唱一声。小沙弥便恭恭敬敬给主客斟茶。茶汤嫩黄。
“这道茶,乃福建安溪虎岩寺所赠乌龙茶。施主请闻茶汤的香型。”住持两眼炯炯放光。
“大师,我很愚钝,不能分辨。”艾和平如实回答。
坐上的僧人,有的说椰香,有的说花香。
“玫瑰香。”大师说:“老纳早年曾云游到虎岩寺,知道此茶生长在海拔1200米左右的高山之阳,茶树两年丛最佳。秋分当天清晨采摘,采摘后两个时辰内炮制,才有可能制出如此好茶。”大师说话的时候,乌龙茶的二泡茶汤上来了。
“施主再闻茶香。”住持给艾和平做了鼓励的手势。
艾和平闻了半天,怎么像岳父古厅长养的兰花?他就大着胆子说:兰花香。
“施主果然好悟性,正是兰花香。俗语说:一泡水、二泡茶,三泡四泡是精华。”住持捋捋雪白的长胡须说:“一泡作为洗茶残汁弃了,玫瑰香是二泡,兰花香是三泡。上等佳品,茶香是变化的,犹如一种观音韵。”
“大师,都说好茶喝出观音韵,我想不明白,请不吝赐教。”艾和平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位茶人曾大谈特谈观音韵,可就是表达不清楚。
“饮茶到此,有没有气畅通泰之感?”住持微闭双眼问施主。
“有”施主回答。
“具体些。”
“似乎甘甜的津水,从舌根而生。”
“妙。”住持惠智大师睁开眼睛:“观音者,观自在也。在佛国是体察声音的菩萨,韵者,持久均匀和谐美妙的声音也,概括起来:饮极品乌龙而形成的持久美妙的感觉,味觉和听觉发生了转换,就是观音韵。”
艾和平几乎不顾礼仪,拍案叫绝。
住持稍稍摆摆手,右手上下按住冲茶的盖碗,一抖腕把盖碗翻了过来,左手把碗拿开,乌龙茶渣呈碗状遗留在茶盖上,茶渣还有丝丝余热。大师说:“诸位请看,冲过七泡的茶渣其光泽温润,肥厚如绸缎,不松不散紧密地勾团在一起,真乃乌龙中极品也。”
众僧纷纷站起来,为住持的精彩见解道贺。
“上三道茶——”众人稍事安静,监院又唱一声。小沙弥们端上来的茶汤酒红色。
“施主请。此道茶是红茶,也是敝寺自制。”大师自饮一口,“请施主品尝茶汤味道。”
奶香。全茶室几乎异口同声。大师就说,“咱们这座山,上接苍天的精华,下
接大地的灵气,不用添加旁物,就有天然奶香。红茶之绝品也!”
茶喝到这个份上,僧俗、僧俗的心都醉了。
艾和平真正体味到禅茶一味的道理,也更加敬重惠智大师。当晚的斋饭没有心思吃,这么好的茶饮过了,谁还在乎那顿斋饭呢。在寺中客寮,艾和平度过一个静心无梦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艾和平被啾啾鸟鸣唤醒,就穿衣起床。这时候,两个维那早已等在门口。说是住持在做功课,监院陪同吃早饭。梳洗毕,艾和平仍旧到藏经洞的阁楼用斋。监院、知客等一干僧人早已等候。斋毕,小沙弥来唤,说是惠智大师有请施主在好了潭见面。
有一道不大的瀑布,凌空飘洒转折而泻,瀑布之下,形成百平方米大小深潭,潭水清澈凛冽,几片金黄落叶飘在水面之上。潭水四周竹林密布,一棵斜卧的青皮树与潭水为邻。树下摆放石桌、石凳。石凳石桌估计有几百年历史,磨出不规则凹槽。艾和平就在这里和大师不期而遇。大师和艾和平分主宾在石桌落座。陪同的众僧,知趣地告退。
“大师不仅是佛家大师,还是茶家大师。”艾和平来了个开场白。
“过奖,过奖,过奖了。”大师挥挥手说。“施主夜宿敝寺,心中可有疑惑,但讲无妨。”
“这个,这个……”一向犀利的艾和平有点扭捏:“我想问问前程。”
“官员进寺,十有八九是问前程的。”住持略作沉吟:“然,天机不可泄露。”
艾和平怔住了,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施主请跟老纳来,”住持一把捉住艾和平的手,起身来到好了潭边:“施主要是心诚,这好了潭可以照见施主未来……请施主闭上眼睛,心静入定。老纳诵念咒语,念毕,方可睁开眼睛。”
艾和平也不说话,郑重地点点头。惠智大师闭目诵《金刚经心咒》
咒语声中,艾和平耳边似乎狂风大作,海浪滔天,天地摇摆震撼。有惠智大师咒语回响,他并不害怕。咒语毕,狂风海浪隐退,天地归于安宁。他睁开眼睛,朝好了潭张望——骤然间,他很吃惊,潭中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惠智大师也脸色大变。嘴里诵念:“罪过、罪过。”撇下艾和平,竟然佛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