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得到两位长者赐赠的嵌名联。两位都姓张,一位张伯驹,已故;另一位张佛千,九十岁,尚健在。
张伯驹先生是大名士,对祖国文化事业很有贡献。特别在保存珍贵文物方面的功绩,更深为人们所钦敬。其中历经艰难坎坷,收藏西晋陆机《平复帖》、隋展子虔《游春图》,解放后慨然将《平复帖》连同唐李白《上阳台》帖、唐杜牧《赠张好好诗》、宋范仲淹《道服赞》、蔡襄《自书诗》、黄庭坚《诸上座帖》、吴琚《杂书诗》、元赵孟頫《章草千字文》捐献于国家,使传世最古之法书宝绘,未流出国外,可谓千秋佳话。
令人喟叹的是,一九五七年张老竟然也被戴上“铁冠”,后来幸由毛泽东的一句话,才重新入籍北京作为一个市民。
二十多年前,祖光兄以张老《春游琐谈》(六集)、《丛碧词》、《京剧音韵》、《素月楼联语》等稿本转交我,其中联语两本为手稿,余八册系蜡纸刻印本或复写本。后陈凡兄借去联语,在其主编之香港《大公报·艺林》副刊连载,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春游琐谈》由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书名改为《春游记梦》,我以为还是《琐谈》较为贴切,不改为宜。随后,张老又以《平复帖》珂罗版印本题签见贻,前面有张老之题记,称此帖“以项子京收藏之富,清高宗搜罗之广而独未得此帖,余何幸得之敢以自私,爰付印公诸同道”。此印本有董其昌、恭亲王溥伟、傅增湘题跋,书前复有张老两页手书,述此帖流传之经过,并“就可能辨识之字释文。印刷至精,今亦成珍本矣”。
不久,冯统一老弟转来张老赐赠之嵌名联:
范画自成宽有劲
用行亦复舍能藏
署“范用先生雅属”,“中州张伯驹时年八十有一”。并加小注:“宋范正中性缓,世人称之曰范宽,但其画笔则苍老有劲。《论语》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吾与尔如是夫。”张老书写的是蚯蚓体(我姑且以此称),秀美有致,自成一家。如今张老早归道山,我后生小子也已届望八之年。
张老喜宴客,曾两次召饮,一次吃西餐,在新侨饭店。另一次在曲园酒家,掌勺的大师傅听说张老来了,出来问安,张老告诉我:这位大师傅在毛主席那里做过饭。
张佛千先生,我还是小学生就看过他主编的《十日杂志》,一九三五年在南京出版的。是为了看画,这本杂志封面封底都是漫画,里面还有插页也是漫画,作者都是高手,如叶浅予、张光宇、高龙生、张乐韦、黄尧等。那时正是民不聊生、国难当头,这些漫画不是刻画社会黑暗,就是哀我民族多难,大声疾呼:“寇深矣!”深深打动我的幼小心灵。
一九八几年,佛老来北京,从包立民兄处知道我藏有这份杂志,由包兄陪来舍下,借去杂志复印了一套带回台湾。由此我和佛老也成了忘年交。佛老联作甚多,尤擅长于制作嵌名联。佛老尝谓:
中国字兼有两大艺术之美,一字一形有绘画之美,一字一音,有音乐之美,因而产生对联此一最精美的文学形式,为世界所有拼音文字之所无。
我对中国文字怀着一个虔诚宗教徒的爱心与信心,我对所有敬慕之人赠之以联,实具有“传教”的严肃意义。
我自少即好交游。我之赠联,乃是我交友最美的媒介,最好的纪念。
二十年来,制联数以逾万,我想再加一倍。我今年已九十矣,愿天假我以年,成此奢愿。
他回到台湾后,先后三次寄联,并请名家书写,联语为:
范水模山,胸多丘壑。
用行舍藏,室富图书。
佛老见我书房壁上所悬挂的张伯驹先生画写的嵌名联,甚为高兴,说张氏大才高名,少时久慕而无缘谒识,今日得见。这也可以说是“联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