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垂着眼皮摆了摆手,说:“喝茶。”
我连忙干了一盅,一股甘甜的芳香气从嗓子里爬上来,占满了口腔,又从上颚顶着鼻子冒出来。虽不懂茶,确实感到了满嘴的浓郁。
“香,真香。”我小心观察着刘老师的脸色。
“再尝一杯,在嘴里含一含。”
这次我把茶水很响地吸进嘴里,含在舌尖下面,像含着香气饱满的兰花。兰气灵动,圆满,婉转地从五官飘出来。深吸口气,再把花片一小片一小片咽下去,如舔着花瓣上的露水,清凉沁心。
“真是好茶!”我咂着嘴。
“怎么个好法?”刘老师翘起尖下巴,颇有兴致。
“嘴里的大蒜味一下子没了。”
刘老师哼哼地在鼻子里笑。笑过,心情大好的样子说:“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今后的打算。”
幸好我嘴里没含水,要不,准保乱水齐发,全射出去了。昨晚刚梦里跟姓刘的吵了一架,今儿事儿就来了。
这种场合我的经验是——凡事须往坏处想,小心驶得万年船。领导请喝茶跟老狼请吃鸡是一回事儿。不能仅凭他对你笑,就以为有好事来了。座山雕一笑还杀人呢。
那天后我曾经犯过一段迷糊,以为自己该算姓刘的人。但这么多天,他一直晾着我,弄得我整天胡思乱想。等心定下来,又想,凭什么我非得靠丫挺的呢?我也做了准备——只是简历刚投出去。
刘老师细细品着茶,连着喝了三杯后,双手抱在肚子前面,审视着我问:“怎么样?”
我胡乱猜测着——他是想让我们自己说辞职走人,还是有别的用意?但又想,真让我们滚蛋,还用亲自劳神布道茶局?人事部一张纸不就行了。我倒不怕什么,炒掉多少个老板,不也活得好好的嘛。但沈坚怎么办?想到这,心头一震。
“嗯??这事儿我们哥儿俩全靠您的帮助才??这次,这次要不是您派张律师捞他,还不知道要关多久呢。”声音委屈得像窦娥、苏三、祥林嫂三人的总和。
刘老师没说话。
我低头用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说:“这事儿我们有不对的地方。可当时的情况??您也看见了,我??”
“我不是问这些。”停了停,他接着说,“我心里有数,心里有数。”他二指点胸,饱含深意。
刘老师的话像射进浓雾里的阳光,直照进心里。我的胃搅痛了一下,打了个激灵,想哭,知道场合不对。想说些委屈的话,知道面前的人不对。一分钟内,表情七十二变地扯来扯去,都不知道该停在什么状态上了。
自从公司整顿开业后,一切都变了味。所有人像串通好了似的,躲后面张头探脑,嘀嘀咕咕的。一旦正视细听,那无数的眼睛,无数张小嘴全又消失了。没人敢跟我照眼,像一群太监只会玩阴的。我知道,他们想用漠视、鄙夷、孤立吃了我。
那就来吧!来吧。有种,再对砍一场。快刀斩乱麻,省去多少勾心斗角婆婆妈妈的屁事儿。谁先认,脱了裤子,北京城里跑上三圈!
我板起面孔,满脸凶悍。大家冷起眼,横起眉,谁都不服谁。该干嘛干嘛,全无所谓。但心里却像裹了越来越厚的棉被,渐渐气虚起来。
我至今不明白,到底做错什么了?难道是扶了一把被你们打得跟SB似的老头?难道我不还手,让你们往死里整,就平安无事了吗?还是我搅了所有人的狗屁发财梦?此刻我委屈得想哭。
刘老师俯身拍拍我的肩,说:“来,喝茶。”
“哎。”
他盯着我,缓缓地说:
“年轻人,做事就要敢担当,有种!”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脾气还得改改。”
一句话,揭去了一个多月的郁闷。我像只虫子又爬回到了壳子里,感到是那么的踏实、安全。
茶水慢慢渗入肠胃,也把我即将涌出眼眶的液体带了回去。看来他不仅是老板,而且是个慈祥的长者。我不该总这么心怀鬼胎地看人。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我双手托着茶杯,站起身,颇为壮怀激烈地说: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刘老师,您是我们的大恩人。以后??鞍前马后,只要您一句话,敢赴汤蹈火!”
刘老师摆摆手,神色是掩不住的宽慰、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