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谈谈“民国那些人”(8)

民国风度 作者:徐百柯


8、“还是文人最自由”

这是叶公超教授的一句醒悟之言。他先当教授,后又去从政;但终因“放不下他那知识分子的身段,丢不掉那股知识分子的傲气”而弃官,回来当教授,于是,就有了“还是文人最自由”的感叹——然而,“毕竟文人最天真”,不久,有关方面便来干预,向校方施压。叶教授的课匆匆上了一个学期,便被迫收场。

但说“还是文人最自由”,仍有部分的道理:我们在包括叶公超先生在内的这一代学人身上,还是可以看到一种自由精神:所谓身子被捆着,心灵是自由的。

这样的自由精神,在我看来,不仅表现在这一代人大都具有的传统“名士”的真性情、真风流,更是一种“大生命”的“大自由”。

我们谈到了这一代的“大承担”,其实,“大承担”的背后,是一个“大生命”的观念。如鲁迅所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所谓“心事浩茫连广宇”,在他们的心目中,整个民族、整个人类、整个宇宙的生命都和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只要国家、民族、人类、宇宙有一个生命是不自由的,他们自己也是不自由的。有人说,真正的诗人是能感受到天堂的欢乐和地狱的痛苦的,看到别人被杀,是比自己被杀更苦恼的。因此,他们追求的个体精神自由是包含着博爱精神,佛教所说的大慈悲情怀的。这是一种“天马行空”的境界,独立不依他的、不受拘束的,同时又可以自由出入于人我之间、物我之间的,大境界中的大自由状态,这是令人神往的,也是这一代人的魅力所在。相形之下,我们一些人所追求的一己之“自由”,就显得太萎琐了。

9、人的创造力究竟有多大

读这本书,最强烈的感受,就是“民国那些人”的创造力,实在惊人。

请看这位语言学大师赵元任教授:他一生最大的快乐,就是到世界任何地方,当地人都认他做“老乡”。“二战”后,他到巴黎车站,对行李员讲巴黎土语,对方听了,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于是感叹:“你回来了啊,现在可不如从前,巴黎穷了。”后来他又去德国柏林,用带柏林口音的德语和当地人聊天。邻居一位老人对他说:“上帝保佑,你躲过了这场灾难,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赵元任的绝活,是表演口技“全国旅行”:从北京沿京汉路南下,经河北到山西、陕西,出潼关,由河南入两湖、四川、云贵,再从两广绕江西、福建到江苏、浙江、安徽,由山东过渤海湾入东三省,最后入山海关返京。这趟“旅行”,他一口气说了近一个小时,“走”遍大半个中国,每“到”一地,便用当地方言土语,介绍名胜古迹和土货特产。这位被称为“中国语言学之父”的奇才,会说三十三种汉语方言,并精通多国语言。人们说他是一个“文艺复兴式的智者”——恩格斯早就说过,文艺复兴是一个出“巨人”的时代,而思想文化学术上的巨人,是不受学科分工的限制的,是多方面发展的通才;而未来学术的发展,将越来越趋向综合,所呼唤的正是新一代的通才。

还可以举一个例子:前面提到的北大西语系的吴兴华教授也是这样多才多艺的通才、全才。别的不说,他打桥牌的做派就是朋友圈里的美谈,十足“谈笑风生,睥睨一切”:他一边出牌,一边讲笑话,手里还拿着一本清代文人的诗集,乘别人苦思对策的间隙,扭过头去看他的书。你可以说这是“逞才”,但却不能不叹服其过人的才气,而才气的背后,是充沛的创造活力。逼人的才情,逼人的创造力,人活到这个份儿上,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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