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间有八人规模的律师事务所当秘书,而她的工作跟小城市里大部分公司秘书一样,什么都要做。她的待遇相当丰厚,薪水虽然不是很高,但还有其他好处:好处之一就是享有各种福利;好处之二就是大家都称她为律师助手,而不仅仅叫她秘书;还有第三个好处,就是事务所会免费替其雇员或雇员家属处理法律事务,而且不需任何回报。所谓的法律事务,其实大多也只是立遗嘱、认证遗嘱、办理离婚,或者跟保险公司周旋一下小车祸的理赔而已。事务所指的,可不是替哪位雇员的哥哥打官司,替他洗刷狙击杀人的可怕罪名。这她很清楚,但她认为自己还是得试试。她很了解她的哥哥,她知道他不是凶手。
她先联络了一个事务所的合伙人,电话打到他家里。不过他的专长是税务方面,于是他打给事务所的刑事诉讼律师。诉讼律师又打给另一位专职管理的合伙人,这名合伙人接着便召集大家开会。午餐时间,所有人都到城郊一间俱乐部里商讨这个案件。一开始,大家只是讨论着如何技巧性地拒绝罗斯玛丽?巴尔的要求,这可不是他们有把握辩护的案子,或者该说这可不是他们想接的麻烦事,这牵涉到许多公共关系的问题。于是,大家很快达成共识,不过他们就像个大家庭,而罗斯玛丽?巴尔又是个很好的雇员,也替他们工作了好几年,他们知道她没有钱,因为她的税务就是他们办理的,他们猜她的哥哥应该也没钱,虽然说宪法有保障,能替她哥哥找律师,但他们对公设辩护律师的评价可不怎么高。因此,他们陷入道德上的两难。
解决这难题的,是事务所里的诉讼律师。他叫戴维?查普曼,是个辛勤工作的老江湖,而他也正好认识检察官办公室的罗汀,而且他跟罗汀还熟得很。当然,他怎么可能跟他不熟,因为他们毕竟是同类,在同样的背景下长大,也在同样的领域里工作,只是各为其主而已。于是查普曼走进吸烟室,拿起手机打到罗汀家,他们两个谈了一会儿,接着,查普曼回到座位上。
“已经成定局了!”他说,“巴尔小姐的哥哥一定会被判有罪。罗汀这案子办得就像教科书上写的一样完美。见鬼,搞不好这案子哪天真的会写到教科书里。一切该有的证据他都有了,被告完全没有翻案的机会。”
“他没骗你吧?”管理合伙人问。
“他不可能糊弄老朋友的。”查普曼说。
“所以呢?”
“我们只能请求减刑。如果我们能把注射处死减轻至终身监禁,那就是最大的胜利!这也是巴尔小姐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或者该说是她那等死的哥哥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
“办这案子会有多复杂?”管理合伙人问。
“只要参与审判阶段就好了,因为他一定得认罪。”
“你愿意处理这件事?”
“如果情况许可。”
“我们要花多少时间来处理?”
“不多,老实说没什么我们能做的事。”
“要用什么理由申请减刑?”
“我猜他应该是海湾战争的退伍军人,所以可能受到了什么化学武器的影响,要不就是有某种战后创伤。也许我们还能事先征得罗汀同意,说不定午餐过后就能办好。”
管理合伙人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税务律师,“跟你的秘书说,我们会尽全力帮助她哥哥。”
警方很快就将巴尔从警局拘留室移送至州立监狱,连他妹妹和查普曼都还没机会能见他一面。狱方收走他的毛毯跟睡衣,给了他纸制内衣裤,一套橘色连身外衣裤,还有一双洗澡用的橡胶拖鞋。相比之下,拘留所可比州立监狱舒适多了。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臭味,到处都很嘈杂。监狱内人满为患,平时在街头上那种帮派或种族间的对立气氛,到了这里变得更加激烈。一间牢房里住三个人,狱卒的人力非常短缺。大家都把刚进来的囚犯叫新人,在这没人会罩他们,他们只能学会自保才行。
不过,由于巴尔曾经在军队待过,因此他受到的文化冲击倒不像其他新人那么大。他撑了两个钟头后,就被带到一间访谈室,某个人告诉他有位律师在等他。所谓的访谈室,就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隔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跟两把椅子,全部都用螺丝固定在地上。有个家伙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他觉得对方似乎很面熟。桌上放了一部便携式录音机,看起来就像是随身听。
“我叫戴维?查普曼,”对方说,“我是刑事诉讼律师,也就是律师。你妹妹在我的事务所上班,她要我们来帮助你。”
巴尔没说话。
“所以我会来找你。”查普曼说。
巴尔没说话。
“我会将我们的谈话录下来,”查普曼说,“做成记录,我想你不会反对吧?”
巴尔没说话。
“我们好像见过一次面,”查普曼说,“应该是哪一年的圣诞节派对吧?”
巴尔没说话。
查普曼等了一下才开口。
“有人跟你谈过控告的事吗?”他问。
巴尔还是没说话。
“那些可是非常严重的控告。”查普曼说。
巴尔依然保持沉默。
“如果连你都不想帮自己,那我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查普曼说。
巴尔只是盯着他看,就这样静静坐了几分钟。然后他才向前倾身对着录音机说话,这是他自昨天中午以来第一次开口。
他说:“他们抓错人了。”
“他们抓错人了。”巴尔又说了一次。
“那就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谁!”查普曼立刻做出反应。他可是法庭上的老手,知道怎么掌握会谈的时机。问题,回答,问题,回答。这就是让人愿意开口的方式。只要对方跟上这种对话节奏,真相就会全盘托出了。
可是巴尔却又沉默下来。
“我们把话讲清楚吧。”查普曼说。
巴尔没回答。
“你否认这是你干的?”查普曼问。
巴尔没说话。
“是吗?”
没回应。
“眼下证据确凿,”查普曼说,“恐怕没有回旋余地了,所以你最好别装傻,我们要讨论一下你为什么要干这种事,这才能对事情的进展有所帮助。”
巴尔没说话。